他知道那都是师尊,都是!
无论哪一个他都爱,只要是师尊,他通通都爱!
师尊!
他猛然一个挺身,酣畅淋漓,再张开眼,石洞不见了,师尊也不见了,他站在一个雕栏玉砌美轮美奂的楼台。
摘月台……
脑中莫名闪过这个名字。
他突然踉跄了一下,心口痛得几乎窒息。
师尊呢,师尊去哪儿了?
楼台边,缓缓浮现一个老叟,白发曳地,身形佝偻,扶着玉栏,眺望圆月,那瘦弱的身形,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下万丈高楼,摔得粉身碎骨。
心,莫名一阵抽痛,他一步步走向那老叟,越来越近。
“你是……谁?”
老叟回头,同他一模一样的琥瞳死灰一般,目不转睛盯着他,同他一模一样的唇干裂蜕皮,一张一合沙哑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还欠她一轮明月……你还欠她……”
“什么?”
指尖刚刚挨上,老叟瞬间散如星尘。
可那声音却并未消散,不断回荡在他耳畔。
“你还欠她一轮明月……你还欠她……”
他还欠她一轮明月?
她是谁?
又因何欠了明月?
【我呢,最喜欢那天上的明月,待我生辰之时,你便送我一轮如何?】
【等我们成婚那日,我再送上我们西夷最美的月,作为我们的成婚礼,可好?】
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端亲王府,觜纹胎记,情劫,生辰礼……明月……
琴儿!
不,晚儿!
她骗了他负了他!她和玄临渊纠缠不清!还怀了玄临渊的孩子!
不,不是!她没骗他,也不曾负他,她怀的是他的孩子,是他的!
晚儿,我错了……
晚儿……别走,别离开我!
不要!别跳!!!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他的晚儿纵身一跃跳了楼台,脑浆迸裂,猩血满地。
晚儿!!!!!
他抱头跪趴在地,全身战栗!
“月……你还欠她一轮月……”
那声音再度响起,格外清晰,他猛然抬头,消失的老叟再度出现,趴在摘月台边,拼命向外探着手,想抓到那虚无缥缈的明月,明黄的龙袍洒着霜白的月辉,单薄的仿佛没了颜色。
“太上皇!小心!太上皇!”
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一个公公冲了过来,还没冲到近前,老叟突然向前猛地一探身,陡然捉向那虚空的月!
自然是……什么也没捉到。
老叟绝望地闭上眼,悬空的身子再也无法支撑,沉沉地坠下高台。
答应她的事,一件都没有做到……一件都没有……
九泉之下,他还有何颜面见她?
晚儿,晚儿啊……
我还有何颜面见你……
呼!
他猛地惊醒!
满头冷汗。
“师父父?你怎么了?”
他转头,一只通体乌黑的乌鸦窝在他的肩头,歪头望着他。
梦中梦的……梦中梦?三重梦?
“晚……鸦儿?”
乌鸦抖了抖翅膀,瞬间化作人形,绯裙猎猎,青丝如瀑,烈焰般的眸子,美的他移不开视线。
“师父父是这世上最好的师父父!鸦儿最喜欢师父父~”
她扑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他,那是久违的,烙印魂灵的温暖。
他怔怔抬手,轻顺了顺她的长发,她搂得更紧了几分。
“师父父,别离开鸦儿,永远都别离开鸦儿,好吗?好不好?”
软糯的嗓音化开了脑中重重迷雾,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清晰!
他回抱住她,不知何时泪湿眼眶。
“好……为师永远不会离开你……”
“永远?”
“永远……”
……
余小晚紧闭双眼,赤色流光不住在她与行尘之间流转。
梦境叠梦境,行尘的记忆藏的太深,她一路追着他,险些追丢了。
好在,总算寻回了。
收起仙诀,她舒了口气,探手擦了擦额角虚汗。
看着还在昏睡中的行尘,她又是气又是好笑,方才石洞那缱绻缠绵,虽是梦,却也是真的。
她只是想帮他彻底融合万灵丹才入梦的,却不想,他在梦中竟那般不知节制,若不是她趁他心绪松懈的瞬间赶紧切换了记忆点,只怕不知要被他索取到何年何月。
想起摘月台,她莫名伤感。
那竟是……为她建的吗?
当年在端亲王府,她不过是绞尽脑汁同他验证胎记,随口说了句想要天上的明月,说罢便忘,他却记了这么多年……
她的耶律越,她的师父父……
真真儿是傻……
她抽出丝帕,探手擦掉行尘额角的虚汗,丝帕游移着,那紧闭的眼突然颤了下,缓缓张开。
这么快就醒了?
她大喜过望,刚想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攥住。
“晨……师父父?”
行尘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她,如玉的面容带着一丝呆滞,显然尚未完全清醒。
想来也是,短短一夜,万万年的记忆,消化起来,总会是有些吃力的。
行尘怔怔地望着她,没有丝毫表情。
她回望着,耐心地等他慢慢适应,一动不动。
“晚……儿……”
不过一声低唤,琥珀般剔透的眸子,瞬间爬满血丝!
行尘突然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紧得恨不得将她揉碎!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耳畔湿漉漉的,行尘的声音沙哑而哽咽,接连三声对不起,已是不擅表达情感的他最极致的歉意。
余小晚泪眼婆娑地趴在他怀里,说着最能熨帖他魂灵的话。
“你的明月我收到了,我原谅你了。”
紧搂的胳膊瞬间收紧,耳畔更湿了,他又哽咽地喃喃了一遍,“对不起……”
余小晚微微抬首,紧搂她的手臂下意识收紧,阻碍了她的活动,她含泪嗔笑。
“太紧了,腰要断了。”
行尘这才稍稍松了些。
她终于空出些许间隙,可想看看他的脸,却始终不得其道。
“晨之,让我看看你。”
“我……这般样子……”
顿了下,他没再说,向后躺回软枕,再如何羞耻,也不想拂了她的意。
布满血丝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她,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满脸泪痕,羞耻的耳尖通红,却依然不舍得移开视线。
晚儿,他的晚儿,本以为穷尽生死都不可能再见,却没想到,上天待他这般好,好到他简直不敢相信。
余小晚探指抹掉他的泪,心瞬间软成了一池春泉。
耶律越也好,师父父也好,就连小行尘,无论发生任何事都喜欢自己撑着,何曾有过这般软弱的时候。
与其说她的那句原谅熨帖了师父父,不如说师父父的软弱熨帖了她。
她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了师父父对她的爱,那是自拔情根都不能阻止的情意,浓烈又深重。
指尖描绘着那让她眷恋了万万年的好看的唇,她低头轻啄了一下。
“你是谁?耶律越?小行尘?还是我的师父父?”
“都是。”
泪滴在他的脸上,余小晚含泪笑道:“这么答可真是狡猾,若是耶律越,我虽原谅了,却也是要戳一戳他的胸口,好好埋怨他几句的。若是小行尘,我也是要拿出师尊的威严,好好嗔斥他不尊师命。可……唯独师父父,我欠的太多,倒是该揪着耳朵任师父父责骂的。”
“若是行尘呢?”
“欸?”
“万万年前毗罡洞府的行尘道长。”
余小晚微微睁大眼,明明笑着,泪却不止。
“什么行尘道长?我可从未那般唤过你,我唤的分明是晨之道长。”
低头再度轻啄下那不艳不黯的唇,她又道:“若你是晨之道长,我倒还真有句话想对你说。”
“什么?”
“扰了你的清修,毁了你的无情道,是我的错,可……我不后悔,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若我当年没有扰你,你便不会心悦了我万万年,我又上何处找待我那般好的师父父?又上何处寻爱我疯魔的耶律越?又如何能九死一生,躲过灰飞烟灭的命运?”
“你要说的……只有这些?”
余小晚抵上他的额头,轻蹭了蹭。
“我知道你想听我说什么,可我偏不想说,你虽心悦我万万年,可到底是被我封锁了记忆的,可我寻你万万年,却是什么都记得的,那一世世的追寻,难言的苦楚,若非亲身经历,根本无人能懂,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