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琴是丫鬟,跟着公主识得几个字是正常,可全都写对便奇怪了,所以她才故意如此。
写罢,她放下笔,怯怯地望向时晟。
“将军,妾身写好了。”
时晟起身,面无表情地拿起纸张看了眼,墨瞳映着窗外最后一点斜阳余晖,静如死水。
“你还是住在望归院吧。”
他将那纸轻飘飘地丢在桌上,扬声唤了喜儿、秀娥进来收拾,随即像是所有种种都不曾发生过般,与她一同用饭,看着她喝药,最末,再喂她一颗糖。
天色渐沉,到了掌灯十分,时晟一如往常陪她坐了会儿便起身离开。
“早些歇息。”
“将军。”
时晟不过刚刚站起,垂眸望向她。
“嗯?”
余小晚并不看他,依然垂着头。
“将军是将妾身当成先夫人的替身了吗?”
时晟不语。
余小晚揪着裙角,又问:“若真是如此,将军便直言,妾身必仔细着学,保管学的惟妙惟肖,难辨真伪。”
就在时晟让她书写签文之前,她还以为时晟认出了她是上官锦,只是并不十分确信,所以不愿她住进上官锦的院子。
可待她写了签文,时晟那明显早已明了一切的神情,再加之之前种种,她突然意识到,时晟或许并不是认出了她,只不过是在她身上寻找上官锦的影子。
那日在公主府见到昏迷不醒的她,大约勾起了时晟对上官锦的回忆,他便不能自控地出手救了她。
之后种种,虽说都指向了她是上官锦,可固执如时晟,即便信了夙世缘结,却也不会信这般玄之又玄的借尸还魂。
他不信她是上官锦,却又想让自己相信。
所以,他派人监视她,每找到一条她与上官锦相似之处,他便会记在心里,然后待她更好,麻痹自己她便是上官锦。
本来一切都会伪装的很好,连她都不会知道他其实根本不信她是上官锦。
直到……
他得知她额间的“淫”字是真的!她真的与耶律越有过切肤缠绵!
在时晟心中,上官锦玉洁冰清,对他痴心一片,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所以,那一刻,美梦骤然坍塌。
他愤怒了。
他怒她亲手毁了他好不容易搭建起的一点希望。
可他其实也没有表面看上去那般怒,因为内心深处,他根本就没相信过她是上官锦。
所以,小呼呼的一个振臂拍翅,便将他的理智拉回,放过了她。
之后数日不来,他大抵是想明白了。
不过是找个替身,找个可以让他良心好过的借口,又何必在意旁的许多?
她是否完璧,不重要。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也不重要。
他喜欢她身上属于上官锦的气味,喜欢她有着上官锦的喜好,喜欢小呼呼黏着她,喜欢回府之后,有个像上官锦的女子等着他。
这便够了。
【你恨我吗?】
【锦儿,我的锦儿,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不管我做什么你都不会怪我。】
他要的只是恕罪,只要她别做的太出格,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当她是上官锦,宠着。
可在他内心深处,上官锦是上官锦,采琴是采琴,上官锦的院子,无论如何,也不准外人进去。
余小晚不敢说自己猜对所有,可也是大半了。
时晟许久不语,最末只丢下一句:“早些睡吧。”
便转身离去。
余小晚望着他的背影,终于觉出了一丝棘手。
他若以为她是上官锦,她只消想法子证明自己不是便好。
他这般明知她不是,却偏要装作她是,她又该如何让他放她回公主府?
无论怎样,若说时晟此番作为是对上官锦情深似海,余小晚依然是不信的。
他只是愧疚而已,只是愧疚,绝无其他。
时晟走了,余小晚也卸了力气,今日初次下地走动,一下走的太多了些,确实有些勉强,腿脚都酸疼的厉害。
“秀娥。”
“奴婢在。”
“取了大木桶过来,我想好好泡泡腿脚。”
“是,小姐。”
最近这几日,时晟但凡一走,喜儿立马跑的没影,根本连样子都懒得装,直接不伺候了,独留秀娥一人在她身侧。
门吱呀而开,秀娥似是出去了,不等关门声响起,便听她似是遥遥地喊了声:“高侍卫?”
余小晚靠在床头,隔着薄纱折屏张望了一眼,隐约见到高德行来。
“采琴姑娘睡下了吗?”
“还不曾睡下。”
高德微叹了口气,“那便让她收拾收拾,将军在前厅等她。”
秀娥诧异道:“将军这才刚走,又出了什么事吗?”
这些日子时晟常来这边,高德跟着他自然也常来,与秀娥倒是混得极熟,想了想,直言道:“圣上连夜下了圣旨,要采琴姑娘接旨。”
秀娥一喜,“莫不是赐婚的圣旨?”
高德摇头,“以采琴姑娘的身份,只要口谕赐婚便好,根本不必这般专程下旨。”
“那是……为何?”
“我也不知,待采琴姑娘去了便知了。”
说着话,余小晚已起身出来,幸而还未卸妆,也未宽衣,稍稍抚抚鬓角便能前去。
“采琴姑娘。”
高德此人,从不趋炎附势,无论贫富贵贱都是这般客客气气,倒是很让人舒服。
“有劳高侍卫带路了。”
“请。”
高德微微侧身,长臂一伸,请余小晚先行半步。
一入前厅,迎头正见到有过一面之缘的安公公。
当日时晟谨小慎微,安公公趁其不在,揣着圣旨上门,差点就把还是上官锦的她赶出府门。
今日再来,只怕也没什么好事。
时晟玄袍冷冽,端坐主位,安公公点头哈腰,坐在左下首,正与时晟语笑晏晏,言辞之间满是讨好。
苍帝都不敢轻易得罪的大将军,他一个小太监如何得罪的起?
“呦呦,采琴姑娘来了。”
安公公满脸堆笑,起身迎了上来。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不不,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杂家给您道喜来了。”
余小晚微眯水眸,浅浅一福,腿脚不利索,身形还有些不稳,秀娥赶紧扶住了她。
“不知公公这喜从何来?”
安公公这厢竟也虚扶了她一下,满脸褶子都笑堆在一起。
“公主可千万莫再给杂家见礼了,杂家实在是受不起!杂家带了皇上圣旨,您快接旨吧。”
余小晚勉强扶着疼痛的胯骨跪下,其余诸人也都跟着跪下。
安公公这才清了清尖细的嗓子,扬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圣旨很长,冗杂繁复,单对敦贤公主的修饰语就用了数十字,整个圣旨宣读完,余小晚抛去糟粕,细细一品,这才品出圣旨意味,当即……
瞠目结舌!
“琉雀公主,还不谢恩接旨?”
安公公那满脸的笑褶子,将那圣旨卷了卷塞进了余小晚怀中。
“圣上有言,本打算专门给您辟个府邸,可念及您马上便要嫁入将军府,便省了,届时多给您备些嫁妆也便是了。”
余小晚攥着那圣旨,扶着秀娥站起身来,也不看时晟,冲着安公公又是一福。
“多谢公公。”
“哎呦哎呦!都说了公主今非昔比,可千万莫再给杂家行礼了,杂家可是要折寿的。”
说罢,安公公又去给时晟道喜,大意是说,恭喜时晟一步到位,姨娘直接变正妻。
余小晚扶着秀娥一路走到桌旁坐下,唇角带笑,心中却寒意涔涔。
敦贤公主这一招着实高明!
什么主仆情深?义结金兰?收她为义妹?
敦贤公主的义妹,岂不就是皇上的义妹?
琉雀公主?敦贤公主是金凤,她是麻雀,还真是连个封号都要踩一踩她!
“哈哈哈!谢将军赏!那就请琉雀公主跟着杂家进宫一趟吧,皇上喜得义妹,催促着杂家无论如何也要连夜赶来,更得请公主亲自前去,一家人喝个晚茶吃个糕点。”
余小晚心头咯噔一下,心知这必是场鸿门宴。
安公公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太监赶紧上前,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看似客气,却分明是逼她速走。
时晟上前,拽起一个小太监甩到一旁。
“既是皇上召见,那自然得好好收拾一番,她这般仪表不整,只怕失仪,还请公公稍事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