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推门进来。
侍女殷勤地点燃灯火,大书房很快亮如白昼,脚步声徐缓而凌乱,还有男人间的笑谈,显然进来的不只是妃云志一人。
她按捺着快要蹦出胸腔的心脏,侧耳听去。
说话的许是朝中肱骨或者妃府幕僚,语调十分冷傲:“陆家君临鬼狱也够久了,是该换人坐那张椅子。”
“不错。陆家人天生短命,陆执甚至还是个瞎子!那张皇椅他坐得,咱们妃兄如何坐不得?!文才武略,妃兄都远甚于他,鬼狱强者为王,他应该拱手让贤才是!”
一位老人缓缓开腔:“咱们如今正和中原作战,那萧廷琛是个心狠手辣六亲不认的主儿,为大计着想,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好。不如等鬼狱一统天下,再扶妃公子上位不迟。”
苏酒睁着水泠泠的鹿眼,听得一愣一愣。
原来陆神医说的不错,妃家果然存了谋反的心思。
外间又议论了片刻,最后还是妃云志拍板:“还是等妹妹怀上子嗣再说吧。届时,大可去父留子,等妃家彻底掌控鬼狱朝堂,再叫幼子让位不迟。”
众人皆都称是。
又有人道:“三日后就是帝后大婚,听闻娘娘十分爱慕陆执,若是她不肯为妃兄出力……须知,那张黑火药的配方,还捏在她手里呢。”
妃云志声音里透出狰狞:“长兄如父,她岂敢不从?做王朝的公主,岂不比当劳什子的王后来得强?!”
他们又谈论了半刻钟,才离开大书房。
苏酒抚着心口,原来火药的配方还捏在妃扇香手里……
这么说来,她留在妃府倒是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随妃扇香进宫为妙。
少女沉吟着,转身走到槅扇后,刚打开门,就正对上妃云志似笑非笑的双眼。
她心脏猛然漏跳,下意识后退两步,男人淡然自若地掩上屋门,步步朝她逼近。
灯火阑珊,他笑起来时阴鸷寒凉,“早就知道有只小野猫藏进了书房,却没想到原来是阿九姑娘……”
苏酒心里乱打鼓,纤细的后背撞上了书架,“你,你如何知道——”
妃云志逼近她,随手捻了捻她的一缕青丝,“书房门虽然虚掩着,我却习惯每每在掩门时留一根头发丝儿缠在门扉间。今夜前来,那根头发丝儿不见了踪影……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定是有人潜进了书房……”
第1109章 苏酒一阵脸热
苏酒紧张地呼吸着,瞳眸一片湿润清明。
是她大意了……
妃云志仗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说吧,深夜潜入我的书房,究竟想找什么?你又是谁派来的探子?”
苏酒咬住唇瓣,只是沉默不语。
妃云志狞笑两声,“这几年落入我手中的暗桩奸细不在少数,阿九姑娘莫非以为我对你有几分意思,就能侥幸逃脱?”
苏酒垂下眼帘,依旧不语。
妃云志满脸不悦,霍然出手擒住她的长发,逼着她靠近自己,“阿九姑娘想清楚了,你若是不肯回答,我手里可有千百种折磨女人的法子……”
话音未落,他猛然将苏酒摔了出去。
苏酒重重磕到金丝楠木桌角,疼得她倒吸凉气,眼圈几乎立刻就红了。
她捂着肚子滚落在地,泪珠涌出,悄然打湿了面庞。
她疼得蜷缩成一团,背对着妃云志,头脑飞快运转,隐隐有了个谋划。
“说,背后指使你的主子,究竟是谁?!”妃云志褪去白日的浮夸纨绔,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拽住苏酒的头发。
苏酒被迫仰起头直视他,哑着嗓子道:“如果我说出幕后之人,公子当真肯放过我?”
妃云志眸光微闪,“自然。”
苏酒哭道:“是君王派我来的……他早就猜到妃公子有谋反的心思,特意让我前来探听虚实……公子饶命!”
少女可怜巴巴的,瞳珠清润干净,娇憨温软,一点儿也不像撒谎。
妃云志心头百转千回,面上神色急剧变幻,显然没料到苏酒居然是陆执的人。
是了,这女人是妹妹从陆擎那里带回来的,陆擎又是陆执的叔爷爷,他们沆瀣一气,打算对妃家下手呢。
他沉默地坐到一张太师椅上。
他拿起花几上一对白玉手球,百无聊赖地在掌中转了起来。
目光落在苏酒身上,他眼中杀机四起。
然而苏酒那张脸实在生得美,他起了心思,忽而一笑,“陆执倒是舍得下本钱,阿九如此美貌,竟也舍得派出来当奸细……本公子向来怜香惜玉,不忍杀害阿九,不如你就别回陆执身边了,好好待在书房当本公子的暖床婢女,也算造化一场。”
苏酒小脸上犹带泪痕。
她拢了拢凌乱的青丝,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突然温顺恭敬地跪坐在他脚边。
她的双眼恰似温和无辜的小鹿,声音更是蕴着细软甘甜:“不瞒妃公子,自打进府第一日起,我就对公子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我不愿再效忠陆执,只愿为公子效力。”
妃云志怔愣,这个俏寡妇,居然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说起来他玉树临风手握权势,女人对他情根深种倒也正常,上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高门贵女想嫁进妃家呢。
他笑意更盛,微微俯身,指尖透着垂涎之意流连过少女的脸蛋,“这么说,你答应伺候本公子了?”
苏酒垂下头,顺势避开他的手,“刚刚听见公子和幕僚们议论朝堂大事,我突然有了个想法。我愿意跟随大小姐进宫,埋伏在陆执身边,做公子在宫中的内应。陆执再怎样精明,也绝不会想到,他的心腹已然是公子的人!”
妃云志一愣。
是了,陆执精明得近乎妖孽,他这些年先后在宫中埋下过不少暗桩奸细,却都被那个男人一一铲除。
如果让阿九当他的内应……
大事可成!
妃云志抚掌大笑,“既然如此,那么我就满足阿九的心愿好了,只是今夜……”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垂涎,笑眯眯朝苏酒伸出手,“你一个寡妇过得很不容易,就让本公子今晚好好疼爱你吧!”
苏酒低着头,状似羞赧,“公子,阿九这几日都不方便呢。”
妃云志瞬间明悟。
他有点扫兴地挥挥手,“去吧,改日本公子进宫探望妹妹时,再好好疼你。”
苏酒如蒙大赦,面上却不急不躁地退出书房。
临跨出门槛时,她听见妃云志笑道:“阿九的身姿十分美妙,那个乡野村夫真是没福气啊,竟舍下你这么个俏寡妇……”
俏寡妇……
苏酒一阵脸热,忍不住更快退出去。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
长安城正是寒冬,参差错落的宫殿外落着细雪,金丝红琉璃宫灯轻曳,在长夜里晕染开一团团暖意。
乾和宫寝殿,萧廷琛正提笔写字,却忍不住连打了几个喷嚏。
张柳伺候着笔墨,恭敬道:“怕是有人在背后骂皇上呢。”
“这些年,骂朕的人还少吗?”萧廷琛不以为意地丢下朱笔,立刻有宫娥捧来盛了温水的金盆。
萧廷琛在金盆里净着手,淡淡道:“小公主呢?”
“已经在隔壁睡下了。”张柳呈上棉帕供他擦手,“皇上要移驾过去瞧瞧吗?您已有两三日没见过小公主哩。”
“她这几日饮食如何?奶嬷嬷照料得可还仔细?”萧廷琛没有移驾的意思,把棉帕扔在盆中,转身朝屏风后的龙案走去。
“好着呢,只是宫中有些风言风语,说……”
“说什么?”
张柳忐忑地望了一眼萧廷琛,“说小公主蠢笨,两岁半了还不会说话……也不怪他们多嘴,当年小公主本就是早产儿,发育比别的小孩儿晚些也没什么,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他一天二十四时辰伺候在萧廷琛身边,对萧玉碟的身世是有所了解的。
萧廷琛翻开奏折,嗤笑:“聪明又如何?蠢笨又如何?她的爹娘为天下而死,对她,朕当以天下养。”
张柳眼眶一湿,瞧瞧,他们的皇上才是仁君的典范呀!
他抹抹眼泪,恭声道:“还有一事要请皇上定夺。”
“嗯?”
“按照宫规,皇子公主快满三岁时,可物色同龄或者年龄稍大的世家孩子入宫陪伴。公主如今两岁半,可以开始物色玩伴了呢。”
玩伴……
萧廷琛挑眉,脑海中转过长安城世家之中年龄相仿的几个孩子,最后突然浮现出苏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