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皆苦,我每每听人提起一些惨事,推己及人,往往很容易生出亲身经历之感,非常痛不欲生。”墨衣公子语气慈悲,“生灵涂炭烽火连城并非我之所愿,然而为了更好的天下,战争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萧廷琛微笑,“我厌恨战争,却也知道想要天下一统,战争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只是若是连老幼妇孺和降卒都不肯放过,遇一城屠一城,用流沙天坑葬送几十万人的性命,是不是太残酷了呢?”
“物竞天择,强者才有活下去的资格。”墨衣公子笑容温和,“为了建造一个更完美强大的人间盛世,我坚信这是必要的手段。”
萧廷琛不置可否。
他邪肆地扯了扯薄唇,抬步朝陆擎宅邸走去。
墨衣公子转向他,“下次见面,大约会在长安吧?大雍的皇帝陛下。”
萧廷琛步履未停,嗓音里依旧透着散漫慵懒,“没想到鬼狱的君王竟是个瞎子……说什么见面,你看得见朕的容貌吗?”
说着话,身影彻底融入清晨的雪雾之中。
墨衣公子并不恼,笑容仍旧清澈干净。
长生揉着惺忪睡眼,慢吞吞从山神庙走出来,嘟囔道:“公子,您刚刚在和昨晚那个男人说话吗?他真是欠揍得很,说话时叫人可讨厌了。”
“和她曾经在信里说的一样呢,又欠揍又霸道,还很喜欢挑衅别人……”墨衣公子的眉宇间渐渐浮起兴奋,“长生,朕十分喜欢这次的对手!”
长生愣了愣。
他张大嘴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昨晚那个男人是,是,是大雍的皇帝?!”
“他身上熏的是崖柏香,带在身边的姑娘昏睡不醒,身上还有伽楠和柏子混在一起的香味儿。而他说话又欠揍又张狂,和中原传来的情报一模一样。”
墨衣公子欢喜地拄着拐杖往山下走,“朕自诩并未露出破绽,他却能识得朕的身份,他果然是很有意思的对手……这样的男人很强大,该让他为鬼狱皇族延绵后嗣才是。长生,若是朕能统一中原和鬼狱,朕一定舍不得杀他,朕要让他成为妹妹们的面首,诞下更强大的后嗣!”
另一边。
萧廷琛嘴里叼着一根草,背着苏酒在风雪中跋涉。
风太大,他实在不方便抽烟,只能叼一根烟草解解馋。
他漫不经心道:“曾想象过鬼狱的君王是怎样一副牛头马面,没想到竟然是个瞎子……虽是富家公子打扮,腰间却大咧咧戴着龙纹玉佩,别人想不知道他的身份都难……”
苏酒无法回应他。
萧廷琛往后瞄了眼,少女好好窝在大袄里,几枚雪花落在她的眼睫,大约仍旧有些冷,冻得脸蛋和鼻尖红扑扑的。
他突发奇想,“幸好他是个瞎子,发现不了妹妹的美貌。否则若是把妹妹掳去深宫当宠妃,我找谁说理去?”
“呵,虽然这里是他的地盘,但他若真敢掳掠妹妹,朕敲断他的手!”
他自言自语,仿佛已经习惯苏酒的沉默。
至黄昏,他终于出现在了那座山巅上。
鬼狱君王赠送的那条红绳十分有用,他清醒地穿过大片药圃,站在一座雕梁画栋的院落外,仰头打量那块“陆府”匾额。
这题字儿……
熟人啊。
他挑了挑眉,随手抓起青铜兽首门环,大力叩了几下门。
片刻,门后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一道稚嫩的女童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是谁呀?陆神医最近几个月闭关钻研医术,不见外客的哦!”
萧廷琛笑容狰狞,“他敢不见我,我就烧了这里!”
女童明显吓了一跳,胆怯道:“神医救人无数,其中还有许多位高权重的大人。你要是敢乱来,他们不会放过你的呢……”
萧廷琛才不搭理她的威胁。
鬼狱的人确实心狠手辣,可他萧廷琛心狠手辣起来,就没有鬼狱恶人什么事儿了。
他狞笑,把朱漆大门踹得砰砰作响,“叫陆擎滚出来,我跋山涉水来寻医,不是为了被关在外头的!”
女童大约很害怕,闭嘴不言,里面又传出一个男童恶里恶气的声音:“神医闭关不见外人,说不见就不见,你再敢捣乱,我们就把你丢下山崖喂狼!”
“他能见鬼狱的君王,怎么就不能见大雍的皇帝?!”萧廷琛脾气上来了,忍不住狞笑着磨牙,“我没空跟他玩三顾茅庐那一套,赶紧开门!”
朱漆大门被踹得摇摇欲坠,眼见着要不了多久就会坍塌。
女童很害怕,“哥哥,这个人说他是大雍的皇帝呢,外面的人都说大雍皇帝十分可怕,他会吃小孩儿!”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小男孩儿似乎也被萧廷琛的凶名唬住,为难道,“喂,你别踹了,再踹门就要倒了……我给你开门,你不许吃小孩儿啊!”
他鼓起勇气打开门栓,大门被推开的刹那,急忙牵着女童躲到旁边的梅花树后。
萧廷琛背着苏酒踏进门槛。
女童呆呆盯着他们,眼前的男人妖孽俊美风姿卓绝,比陆执大哥哥还要殊色惑人。
“他是不会吃小孩儿的……”女童呢喃着从梅花树后走出来,仰起小脑袋看萧廷琛,“你就是大雍的皇帝陛下吗?我们都听说过你哦,但你是不会吃小孩儿的,是不是?”
萧廷琛面无表情。
萧狗:到底是谁乱传我吃小孩儿的!
第1079章 为你出口恶气
萧廷琛面无表情地扫视四周,楼台亭阁雕梁画栋纤尘不染,角落种植着罕见的花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异香,与雪天相融令人十分舒畅。
陆擎也不知藏在哪里,他往前迈出两步,衣袖却被拽住。
小女童鼓起勇气仰头看他,奶声奶气道:“师父闭关不见外客,虽然你长得好看,但,但你也不能乱闯……”
萧廷琛挑了挑眉,笑容秾艳妖冶,“再不放手,我就要吃小孩儿了。”
小女童睁圆了眼睛,惊骇地咽了咽口水,松开手躲到男童背后,“哥哥救我!”
男童也很害怕,却还是努力地拦在萧廷琛面前,“你这厮是来求医治病的,怎么可以如此没有礼貌?你要是吃了我们,师父肯定不会帮你救人哒!”
这对兄妹只有四五岁,容貌稚嫩憨气,十分可爱。
萧廷琛却没心思逗弄他们,他跋涉数千里远道而来,如今希望就在眼前,他恨不能马上揪出陆擎,命令他立刻给苏小酒问诊看脉。
他不耐烦地敛去笑容,迈着大步在各处楼台亭阁里搜罗。
一座暖阁屹立在楼阁最高处。
暖阁四面嵌着琉璃,可俯瞰四野辽阔景致,是观景的绝佳位置。
此时阁子里陈设着蒲团和矮案,红泥小火炉上烫着一壶酒,随着煮沸的咕嘟声响,酒香味儿悄然弥漫。
两位白胡子老头对面而坐,其中一位褒衣博带,碧玉簪束起皓白长发,眉目祥和慈忍,腰间悬挂玉佩,赫然正是当年的司空辰。
他把玩着酒盏,饶有兴致地俯视院落里找人找得快要发狂的萧廷琛。
另一位老头鹤首苍颜,喝酒喝得微醺,笑眯眯道:“还没替辰兄研制出解药,辰兄的徒弟又登门拜访……你们这对师徒斗了半辈子,如今又在这种极北之地相遇,真是缘分啊。”
当年金陵城死战,司空辰疯疯癫癫地离开,神思恍惚地漂泊了半年,神志才渐渐清醒恢复。
用南疆皇族的血液复活,本就是逆天改命的事,清醒而毫无目的的永生,是上苍给予的最残酷的惩罚,他知道自己死不了,哪怕被人烧成飞灰,他也将从灰烬里重生。
因此,他特意拜访国医圣手陆擎,希望陆擎能够研制出解药,令他彻底死亡的解药。
巧的是,他几百年前纵横诸国,陆擎曾从史书上读到过他百年前的丰功伟绩,算是他的崇拜者,因此不仅十分乐意替他研制解药,还邀请他在山中住下,两人没事儿时堆雪饮酒、邀月赏花,偶尔对着舆图指点江山,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陆擎红光满面,观望萧廷琛半晌,笑道:“你这徒儿皮囊极美,我瞧着,他背上的姑娘也是倾国倾城貌,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对璧人。怎么样,要不要下去跟他打声招呼?你们师徒许久未见,他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肯定十分惊奇想念。”
司空辰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