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酒冻得嘴唇发白,原本清醒的神志又开始模糊,就连望向萧廷琛时,也只能看见两道隐隐绰绰的重影。
“萧廷琛……”她软声,“别闹了。”
萧廷琛碾碎桃花瓣。
他抬眸,少女眉尖轻蹙,眼睛里藏着委屈。
心头一软,他轻叹半声掠至树梢,熟稔地抱住少女的细腰带着她落地。
没叫少女的脚丫子沾上灰尘,他打横抱着她踏进马车。
车队逶迤驶出桃花谷,朝长安方向而去。
宽大的马车非常平稳,苏酒披着件松软的绒毯,捧着热茶喝了两口,渐渐靠在软枕上睡着了。
萧廷琛托腮坐在她对面。
凝着少女的目光格外幽深复杂,良久,他沉默地坐到她旁边,轻手轻脚地替她掖好绒毯。
薄薄的珍珠白兔毛毯子笼着少女的面庞,更显她容色娇艳清媚。
男人用指尖捏住她的鼻尖,“不过就是场高烧,一两日不也就好了?偏你生得娇弱,休养了这么久都没痊愈……”
他语调戏谑,说完之后又亲了亲她的脸蛋,让她的脑袋舒服地靠在自己肩上。
一路星夜兼程。
即将抵达南疆边境时,正是深夜。
苏酒这一觉睡得很沉,恍惚中如坠云雾,星星点点的光芒在四周闪烁,无数先祖英灵浮现在梦境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彷徨而无助,拼命朝着那些先祖奔跑,祈求他们原谅自己葬送了南疆的江山。
然而无论怎么奔跑,即使看着和他们的距离一点点拉进,可伸出的指尖依旧无法触及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面容那么阴沉可怕,她知道他们是在责怪她没有守住疆土。
“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在睡梦中崩溃哭泣,终于手足无措地跪倒在地。
无数先祖的魂魄朝她走来。
苏酒缓缓仰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见一位先祖立在她面前,温柔地朝她伸出手,“走吧?”
苏酒不确定是不是先祖们愿意原谅她的意思,她颤抖地想握住那只手,背后却传来严厉的呼唤。
有人在唤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急促。
苏酒回头,母亲遥遥站在星河之外,焦灼地注视着自己。
“小酒,回来!”
她嗓音坚定。
梦醒。
宽大的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车轱辘声和马蹄声隐隐从窗外传来。
夜风吹起垂纱窗帘。
正是深夜,夜穹上月浮星沉,远处绵延起伏的黑色山峦偶尔传来野兽的吼声,惊飞了大群栖息的鸟儿。
车厢里明珠生晕,光线非常明亮。
山野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檀木小佛桌上还留着半盅残酒。
苏酒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刚的梦境令她非常不踏实,浑身无力绵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劫似的。
她端起那盅残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淌过咽喉,稍稍缓解了胸腔里的烦躁。
放下酒盏,她看见萧廷琛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枕在脑后,正靠在车厢上小憩。
她伸出手,缓缓轻抚过男人的面庞。
她注视着他,从幼时到现在,看着这张脸从青涩化作成熟,看着他从一无所有的庶子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她其实,真的很喜欢他……
苏酒唇畔浮现出温柔笑意。
野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寒风入骨令少女忍不住剧烈咳嗽,她连忙用绣帕捂住嘴,咳完才看见帕子沾染上了殷红的血。
她愣住。
咯血?
“怎么了?”
身后突然传来萧廷琛的声音,因为刚醒来的缘故而显得低沉沙哑。
苏酒握住绣帕,“没,没怎么……”
“快要出南疆了,少给朕想法设法地作妖。”萧廷琛把她拽进怀里,从背后抱着她睡觉,“乖一点,到长安之后也能少受点罪。”
苏酒沉默以对。
绣帕被紧紧抓在掌心,始终未曾松开。
车队行过河川,在一个月后路过金陵。
苏酒趴在车窗边朝街上张望,仍旧是熟悉的街景,三福街上好几家铺面她记忆犹新,她年少时常常和宝锦、暖月手拉手去那些铺面买好吃的。
穿过三福街,又绕了几条街巷,苏酒远远瞧见乌衣巷的巷口。
正是春日,巷口那树杏花开得极好,映衬着黑瓦白墙的巷弄,显出几分春日的柔情。
她好想再进乌衣巷,看看昔日的明德院和降鹤汀,看看谢家的矮墙,看看义父是否还在祖宅,再去祖母和舍长的坟冢前祭拜……
她巴巴儿地望了很久,认真地转向萧廷琛,试探道:“不如在这里休息一晚吧?只一晚就好,成不成?”
第976章 回宫!
萧廷琛懒散地伸长双腿,“不成。”
苏酒皱眉。
她盯着男人,对方一副“你求我呀”的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
她不愿意对他低头,于是仍旧趴在窗畔,怔怔凝着在视野中渐渐远去的乌衣巷。
她忽然轻声:“余生不知还剩几年,若我死了,别将我葬在长安……萧廷琛,若我死了,就把我的尸体烧成灰烬,洒在金陵城就好。”
少女声音细软缥缈,如同一川隔江的烟雨。
萧廷琛不悦,“何故说这种话?”
车队拐过街道,乌衣巷被鳞次栉比的商店酒家阻挡,再也无法看见。
苏酒坐进车里,低着头拉过绒毯盖在腿上,“随口一提罢了。”
许是她的情绪太过低落,萧廷琛更加不悦。
他凑近少女,随手捏住她白嫩的面颊,“你若死在朕前面,朕就把你的骨灰泡成水喝进肚子里,叫你生生世世都和朕在一起!”
他狂妄霸道,不可一世。
苏酒平静地抬眸看他,“不是说不爱我了吗?怎么又要生生世世都与我在一起?萧廷琛,在感情里口是心非,是不会有好结局的。”
萧廷琛怔愣。
他很快回过神,目光不自然地转向窗外,“对你的感情很复杂,并非是不爱那么简单。朕清楚地知道你我命运纠缠,所以从不曾妄图摆脱这种宿舍。但朕毕竟吃下了桃花蛊,早已无法爱你。之所以依旧在乎你,是因为打算把你软禁皇宫,当做镇压南疆的战利品和人质。”
桃花蛊……
苏酒缓缓抓紧绒毯,原来他吃下了桃花蛊。
与她不同,她想方设法地避免吃下桃花蛊,因为她不愿忘记对他的爱。
可是这个男人……
从前世人都说雍王有多爱雍王妃,为她平地起高楼,为她怒发冲冠征战沙场,甚至为了她不曾娶妃纳妾!
可是,在她战战兢兢努力找回记忆、努力守护对他的爱时,他竟然主动放弃了那份爱!
这就是萧廷琛,这就是萧怀瑾!
许是病痛的缘故,少女有些多愁善感,双眼渐渐染上绯红湿润,冷笑道:“战利品,人质……我在你心中,便只是如此地位吗?”
她的神情很受伤。
萧廷琛根本不敢与她对视,仗着她还爱着自己的底气,淡淡道:“是。”
“我知道了。”苏酒认真说完这四个字,望向窗外再不言语。
后面的行程似乎变得格外艰难,车厢里气氛诡异沉重,无论萧廷琛说什么苏酒都不搭理他,逼急了也不过只是三言两语的暗讽和看似低微乖顺的服从,令男人既挑不出刺儿偏偏又生出一肚子火。
在萧廷琛濒临暴躁的极限时,车队终于抵达长安。
正是清晨。
城郊的百姓挑着自家种植的瓜果蔬菜进城售卖,高大巍峨的城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苏酒没精打采地抱着绒毯,车队驶进城门的刹那,微风卷起窗帘,她看见自己父亲身穿守城侍卫装束,正爽朗大笑着和几个年少的侍卫讲述战场上的故事。
“爹?!”
苏酒不敢置信。
萧廷琛还在翻看杂书,闻言抬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陆懿还在看守城门。
还没来得及干点什么补救,苏酒猛然盯向他,“在南疆时,你曾说我父亲官复原职身居高位,依旧是朝廷里受人尊敬的国公爷,为什么他现在却在这里守城门?!”
女孩儿怒意滔天。
萧廷琛沉默。
苏酒眼圈发红,恶狠狠盯他一眼,转身就要往马车外跑。
她想去看看父亲!
还没来得及跑到马车外,萧廷琛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