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廷德还有一揽子话没说完呢,被她这么一怼,霎时讪讪不敢再言语。
苏酒收回视线,期盼地望向场中。
此时,场内场外所有学生都束手无策,就连评判台上学问精深的老夫子,也交头接耳,细声探讨。
花老轻捋长须,极为得意,“司空院长,还有一炷香的时间,这第一轮的比赛就算是结束了。您的爱徒,怕是答不出来了。我这上联,出得还算不错吧?”
他涉猎最深的乃是香道,如今能在诗书方面打击下故交,必然自鸣得意。
“是吗?”
司空院长倒是不急,慈忍的目光带着笑意,落在萧廷琛身上。
不过须臾,只见那一身风雅站在书案后的少年,终于提笔。
校场四周上千人的目光,霎时都落在了他身上。
萧廷德忍不住道:“我这庶弟,怕是装腔作势。这上联我瞧着极难,哪里是他能对得出来的?便是对出来,必定也算不得工整巧妙。”
徐紫珠不语,看向萧廷琛的目光,却充满了炙热。
很快,有学生把萧廷琛的下联悬挂起来。
苏酒轻声:
“六旬花甲再周天,世上重逢甲子……”
六旬正是花甲之年,而花甲之后的第一年,又恰好是甲子年,因此称之为“重逢”。
“重”字又有量词之意,竟算是对得极为工整了。
身着天青色交领儒衫的少年,唇红齿白,温雅秀致,一身气度如松如竹。
他谦恭有礼地朝评判台作揖:“小子不才,恰想起花老正是花甲之年,所以特有此对奉上。”
全场寂静片刻,陡然爆发出雷霆般的掌声。
花老摇头叹息,“司空院长这徒儿当真优秀,比我家那个不孝孙儿不知强了多少倍……”
苏酒听见他的赞叹,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交握在一处,忍不住也为萧廷琛欢喜。
她永远都忘不掉当初山中初逢,小哥哥说他学问是金陵城第一时,那眉眼弯弯的自信模样。
这样的小哥哥,
一定,
一定能走得很远!
她正欢喜,却陡然听见四周传来雷潮般的呼喊尖叫。
小姑娘诧异抬眸,看见徐紫珠不知何时踏进了场中。
一袭白裙,出尘娇俏的少女,
竟当众站到了小哥哥面前!
第129章 君子风度
她从宽袖中取出一方绣花手绢,递到萧廷琛面前。
杏眸含笑,她柔声道:“古时潘安貌美,每每出街游玩,都会有许多市井姑娘,把香帕、花朵等物抛进他的马车里,以示爱慕。如今我徐紫珠当众赠你手绢,萧公子敢不敢接?”
全场哗然。
虽说大齐国风开放,姑娘家上街不必戴遮面幂篱,也能开店做生意、进女子书院读书,但这般当众示爱的姑娘,却是凤毛麟角。
更何况,
徐紫珠还是知州之女。
校场的看台上,苏酒很是惊诧。
惊诧之余,却又剩下深深的敬佩。
原以为这个女人很坏,可她骨子里却是敢爱敢恨,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骄傲与喜好,比许多两面三刀的人,已经要好上许多。
一些爱慕徐紫珠的少年纷纷黯然,只恨不能取萧廷琛而代之。
却有不怕事的公子哥儿,在场边起哄,怂恿着萧廷琛快快答应。
徐紫珠递出去的手不曾收回,仍旧定定等着萧廷琛的回答。
青衣博带的少年郎,戴一块玄色纱罗乌角巾,越发衬得肌肤如玉,雅致秀丽。
桃花眼潋滟尽四月春阳,他朱唇含笑:
“孔圣人有言,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怀瑾顽劣愚钝,不敢比肩圣人,却也愿效仿圣人所行所为,好生读书,以便将来考取功名,为父。母..官,兼济天下。”
他说完,谦恭有礼地朝徐紫珠作揖,施施然离场。
一番姿态,
尽显君子之风!
金陵书院的学子们双目灼灼,几乎把他奉若神明!
“啧,”不远处,谢容景面露鄙夷,“小酒你瞧瞧,这人啥都不会,就会作。还‘为父。母..官,兼济天下’,呸,就他那德行,不贪赃枉法就不错了!”
苏酒点点头,深以为然。
谢容景起身道:“蹴鞠比赛就要开始,我也该准备上场。小酒,你可得睁大眼睛看好,小爷我是如何完虐府学那群渣渣的!”
蹴鞠这项,女学的姑娘家嫌弃不文雅,因此每年都会弃权,便只剩金陵书院与府学的儿郎一较高下。
苏酒乖乖应了声好。
“动作要快,姿势要帅,周奉先,该咱们上场了!”
谢容景兴奋,招呼着他的队员们,如同阵风似的刮进了场中。
他们黑带束发,身着花柔柔设计的霜色劲装,巴掌宽的本黑色腰带勾勒得个个挺拔精神,胸前金线绣的梅花,既有风骨,又平添了些江南儿郎特有的似水柔情。
一套衣裳,
设计得竟是极妙的。
苏酒正看得欢喜,萧廷琛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身边。
“好看否?”
少年眉眼弯弯,笑问。
只那桃花眼底,却有漆黑戾气酝酿。
浓墨重彩,
宛若风暴。
苏酒尚未察觉他的不悦。
稚嫩的嗓音,乖巧而认真:
“小哥哥,我觉得能进书院读书,真的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有福气的事!”
萧廷琛睨着她。
小女孩儿盯着校场,湿润鹿眼中若有光彩。
搁在膝上的双手,因为激动,而紧紧攥住袍摆。
第130章 小酒儿看谁看得这般高兴?
少年眸光微动。
他从不知,他弃如敝履的东西,这小丫头,竟这般在乎。
沉默片刻,他轻笑了声,“没见过世面的小东西……跟着我,以后,哥哥我带你去见识更大,更精彩的世界。”
说着,见苏酒兴奋的目光仍还盯着场内,薄唇弧度微凛,伸手就把她的小脑袋扭过来,“小酒儿看谁看得这般高兴?!”
“我——”
“花柔柔不见了,乖,快去找人。”
“啊?!”
苏酒惊诧。
比完这场蹴鞠,就该花花上场,怎的人却不见了?
“啊什么啊,不许再看蹴鞠,快去找人。”
“哦……”
苏酒虽不舍错过精彩比赛,可是寻找花柔柔也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只得匆匆忙忙离场。
校场内,谢容景凌门一脚,把猪皮内胆的藤球踢进了对方场中,引来四周无数叫好声。
他潇洒回眸,瞥向苏酒的位置,却见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个萧廷琛,老谋深算的狐狸似的,笑眯眯的,正襟危坐在那处。
看着倒胃口得很。
少年无端烦躁几分,踢球的力道越发狠厉。
另一边。
苏酒焦急地到处找花柔柔,可对方半点儿踪影也无。
到蹴鞠比赛结束时,她几乎跑遍了半座书院,却仍旧一无所获。
“公子!”她满头大汗跑回到校场,“哪里都没有花花,怎么办?”
正说着,一只手搭到她的肩上。
谢容景含怒开腔:“好你个小酒,叫你睁大眼睛好好欣赏小爷比赛,你刚刚是去哪儿了?!怎么,莫不是看不起小爷?!”
说话间,
猛然把怀里抱着的藤球砸到地上!
他实在太恼了。
为了能赢今日这场比赛,他带着周奉先等人通宵达旦练习了很久。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打败姜衍之带领的府学队伍。
那么多人为他欢呼,甚至还有女学的姑娘,在私底下悄悄托人赠送手绢给他。
可是,
他最希望能够欣赏这场比赛的人,
却不曾出现。
这让他觉得,他的努力实在没有任何意义。
苏酒被他的火爆脾气骇了一跳,紧忙摆手,“不不不,我没有,我——”
话未说完,主持大比的学生高声道:
“下面进行第三项比试,香道。今年的以香论道,乃是比试凝香成物一项。所谓凝香成物……”
苏酒急了,一把拉住谢容景的衣袖,“二公子,我刚刚是去找花花了!他不见了!可现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要不咱们去跟院长求情,请他给咱们一点时间找人?”
谢容景微垂眼帘。
瞧见苏酒的小手,正紧紧攥着他的袖子。
这种感觉,就像是她在……
依赖他?
少年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刚刚平地而起的怒意与暴躁,竟莫名其妙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