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这场山雨,冰冷而黑暗,野心勃勃地给万物涂抹上他的颜色,宣告着他手握的权与力。
她知道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
虽然知道,可她仍旧害怕这样的萧廷琛。
数百名暗卫,静默肃然地立在雨中,像是冰冷的石头,发不出半点声音。
苏酒能听到的,只有远处营地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和漫天雨声。
寒凉空旷,如同她此时的心情。
她仍旧抱着一线希望,试探道:“究竟要怎么样,你才肯救太子?”
萧廷琛喝掉最后一口酒。
他眯起桃花眼,语调是罕见的阴冷狂放,“最后一遍,我不会救他。苏小酒,你知道后院不得干政吗?我可以宠你可以爱你,但绝不会纵容你干涉我的布局。”
精细镂花的白银酒盏,被他毫不在意地捏扁扔掉。
苏酒只觉眼前的男人陌生至极。
满是雨水的小脸逐渐苍白。
她想再说点什么,一名放哨的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廷琛耳畔一阵低语。
萧廷琛把苏酒交给侍卫,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
苏酒想去追,却被侍卫拦住。
她怔怔望着雨幕中的男人。
他穿细铠,豆大的雨点敲击在他身上,发出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冰冷而绝情。
俊美白皙的面庞,在昏惑中显得格外清冷阴郁,漆黑的眼底隐隐可见野心。
而这份野心,令她害怕。
他握着缰绳,最后望了眼苏酒,带着暗卫朝山下疾驰而去。
苏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去。
直到所有的暗卫都消失在视野中,看守她的侍卫才低声道:“王妃,主子有交代,事情没有尘埃落定前,不准你下山掺和。”
“我知道……后院不得干政……”
苏酒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笑容苍白讽刺。
此时,营地上。
宿润墨培养的死士,逐渐逼近龙帐。
东宫的侍卫已经死绝了,元旭满身铠甲都是血,手持长刀,蓬头垢面地立在龙帐外。
他铠甲破烂,依稀可见浑身伤口。
从前他最怕疼,连流一滴血都会疼得哭爹喊娘。
可是现在……
他像个真正的男人,对着那些蒙面死士挥舞长刀,笑得恣意放肆:
“来啊,你们他妈来啊!老子不怕你们!老子才是太子,是大齐的太子!人人都说老子蠢笨懦弱,老子偏要证明自己!哈哈哈哈哈……”
他抛弃了从前儒雅温良的外壳,发疯般豪迈大笑,仿佛挣脱枷锁的猛兽。
死士们立在原地。
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元旭。
元旭仍旧大笑,在瓢泼大雨中大吼:
“你们来啊,来杀我!怎么不动了?你们怕了吗?!哈哈哈父皇你出来看呀,所有人都死绝了,替你拖延时间的是我,是我元旭!是你从前最看不上的儿子,元旭!哈哈哈哈哈!母后啊,我知道在你眼里我比不上弟弟,可是你快出来看呀,今夜独挑大梁的人是我,是我元旭!我叫元旭,大齐的太子有名有姓,我叫元旭,元旭,元旭!!!”
他用尽力气咆哮。
死士首领抬手,“放箭!”
无数羽箭呼啸而出,洞穿了他的身体!
可他挡在龙帐外,半步都没退!
万箭穿心。
血液从他嘴角滑落,他蓬头垢面地笑着,满脸是水,却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终于,他终于支撑不住这具残破的身体,轰隆倒地。
视线所及,是远处那顶黄色帐篷。
那是他的帐篷。
他看见赵舞阳掀开帐帘,身穿红色劲装,利落地翻身上马。
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往长安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静静看着。
哪怕雨水模糊了视线,哪怕那个红衣小姑娘彻底消失在树林里,
也舍不得合上眼。
——阳阳啊,你怎么那么狠心?
——就不能喜欢我一下吗?
——世上没有人爱我……没有人。
——愿来世,不生在帝王家。
男人噙起苦涩的微笑,瞳孔终是渐渐涣散了。
为首的死士吹了一声口哨,正欲进攻龙帐,萧廷琛的暗卫呼啸而来!
死士们面色微变,急忙迎敌。
可惜他们之前就打过一场,体力本就消耗了不少,再加上萧廷琛的暗卫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所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两百名死士纷纷倒在马下!
几名死士闯进龙帐,萧廷琛紧随而来,不过两招就把他们就地斩杀!
皇帝受了些伤,神情恍惚,紧紧握着萧廷琛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萧廷琛皱眉,“陛下?”
皇帝轻声:“旭儿他……”
“微臣救驾来迟,太子殿下已经……被刺客万箭穿心。”
皇帝的身躯颤抖了下,似是不敢置信,忍着伤痛快步走到帐外,果然看见他的长子倒在血泊里。
至死,不曾合眼。
这喜好穷兵黩武的中年皇帝,忽然呜咽出声。
他趴在元旭身上,眼泪悄然滚落。
虽然是赵惜婳生的,
可到底,
是他的儿子啊!
萧廷琛立在他身后,面容淡漠。
……
猎场之外的秘密帐篷。
相较于龙帐那边的腥风血雨,赵皇后帐中相当宁静。
宿润墨端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地烹茶。
茶香四溢,掩盖了原本的熏香,看起来一片岁月静好。
茶终于煮沸了,他挽袖提壶,姿态风雅,“皇后娘娘可要尝一盏?本座从北凉带来的清明好茶,品尝起来别有一番韵味儿。”
赵皇后面无表情。
宿润墨又含笑转向吴嵩,“吴大人可要来一盅?”
第635章 妹妹好软……
吴嵩立在角落,神情同样冷淡:“不必。”
“那本座只能自个儿享用了。”宿润墨吹了吹茶水,浅浅啜饮一口。
赵皇后冷笑,“宿国师损失了两百名死士,竟然还能笑得出来……今日事情败露,皇帝那边必将加强戒备,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本座想杀他,想了二十多年,不急于一时。”宿润墨笑意温润,“另外本座以为,只要有萧廷琛在,咱们就别想取皇帝性命。他是个祸患,当初吴大人实在不该把他从金陵带回长安。”
吴嵩态度倨傲,“他身中蛊毒,只会沦为本座操控的木偶。”
“可他和苏酒已经在努力寻找解药。据本座所知,他手上已经有了两件药材。拿到另外六件,只是时间问题。”
吴嵩:“纵便他能找到所有解药,但南疆皇族隐世,他找不到皇女泪。”
“吴大人,自信过头,就成了自负。而自负的代价,是满盘皆输。本座与萧廷琛打过的交道,远远多于你和他打过的交道。听本座一句劝,尽快杀了萧廷琛,否则,后患无穷。”
吴嵩望向赵皇后。
赵皇后抚弄着指甲,笑意疏离,“大齐与北凉,都有吞并天下的意思。萧廷琛不只是本宫手中的利刃,更是大齐吞并天下的利刃。宿国师劝本宫杀了萧廷琛,居心叵测,本宫实在不敢苟同。”
宿润墨似是早就料到她的回答,笑了笑,“道不同不相为谋,看来本座与皇后娘娘的合作,就此结束了。”
他起身,潇洒地撑伞离开。
帐中寂静,只余下外面铺天盖地的雨声。
赵皇后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今日之事,可会查到本宫头上?”
“娘娘放心,无论是宿国师还是奴才,都会料理好后面的事。”吴嵩恭敬垂首。
恰在这时,那只红毛大蜘蛛匆匆爬回来,顺着他的袍摆一路爬到他的肩头。
吴嵩耳尖微动,突然蹙眉,“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薨了。”
赵皇后正好端起茶盏。
“砰”一声,茶盏跌落在地,瞬间四分五裂。
帐中茶香更浓。
赵皇后扶住梳妆台,似是不敢置信,半晌没有动静。
她以为元旭胆小怯懦,不可能去救驾,所以压根没管他。
可是……
吴嵩沉默地注视她。
灯火阑珊。
他看见两行清泪从她眼中滚落。
虽然是和皇帝的儿子,但……
到底怀胎十月,到底还是心疼的吧?
吴嵩轻叹,从怀中取出一方素色手帕,温柔地为她擦去眼泪,“娘娘不必伤心,太子没了,咱们还有八皇子,八皇子注定要登上太子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