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容景抬眸,正好看见懵懵懂懂的苏酒。
他很快移开目光,皮笑肉不笑地盯向萧廷琛,“可要来玩?若输了,把你家小书童送予我?”
萧廷琛含笑挑眉,摸小狗般摸了摸苏酒的脑袋,“既谢二公子诚心相邀,萧某定然奉陪。”
他去跟谢容景等人玩牌九,苏酒则被花柔柔拉到角落坐。
花柔柔拈了块鸭油酥烧饼塞到她嘴里,指着摊在案几上的一幅图案,喜滋滋道:“小酒你来瞧瞧,这衣裳设计得如何呀?”
苏酒望去,只见摊开的画轴上,赫然是一副短打劲装图。
主色调为霜白,墨色勾边,衣襟上用金线绣一枝梅花,看起来简约却又不失贵气,寻常却不失雅致。
“正所谓‘梅开五福’,梅花五瓣分别象征快乐、幸运、长寿、顺利、太平,因此我从百花里特意挑了梅花绣在衣襟上。
“下个月咱们要与府学、女学的学生举行大比,其中最热闹的就是蹴鞠。这是我为咱们学院蹴鞠队伍特意设计的队服,想来咱们家的汉子一上场,定然能马上赢得全场关注!哎哟喂,想想就好激动!”
苏酒望着他双手捧脸的娇羞模样,只得讪讪赞叹:“这身短打,的确好看得紧……”
“对了,小酒还不知道大比的内容吧?”
小姑娘实诚地点点头。
“学院大比每年都会举行呢,主要是考校文史、比赛蹴鞠、以香论道这三项。”
花柔柔托腮,忽而发出一声轻叹,“去年的香道大比是我代表书院参加的,可人家半点儿也不稀罕香道,人家就欢喜设计衣裳……”
苏酒乖乖地跪坐在地,抓着咬了一口的鸭油酥烧饼,睁着清澈的小鹿眼望着他。
比试香道……吗?
花柔柔叹了半声,又道:“今年的以香论道,主要是凝香成物。听说女学那边,徐紫珠已经能把香雾凝结为山水楼阁,这样精湛的技巧,真是难得。”
第95章 小酒不要管
苏酒附和颔首。
她翻看《香乘》时,里面有记载过华盖香、绣球香等香品,其香倒是平常,主要是香雾可以凝结成华盖、绣球等形状,着实罕见得紧。
而徐紫珠竟然能让香雾凝结成山水楼阁,这技艺更加登峰造极。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传来嬉笑声:
“呐,司舍长,你说你这脸咋长得这样圆?跟个球球一样!有这样圆的脸,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体验?”
“唔,被岁月磨平棱角的感觉?”
司独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说完就令其他学生大笑出声。
热闹里,有人拍了拍司独数的肩膀,递了一盘鹌鹑馉饳儿到他跟前,“这东西是海棠馆新出的,舍长定然没尝过,快尝尝罢!”
苏酒注意到这人正是坐在她前面的那名学生,白日里曾说过司独数坏话的。
司独数笑得谦卑,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只白面馉饳儿,很给面子的咬了一大口。
馉饳儿入口,他霎时变了脸色。
额间沁出细密冷汗,他伸手到处找水,那递馉饳儿的学生却笑嘻嘻把他揽住,“舍长,人家好心好意给你东西吃,你喝水作甚?莫非,是嫌弃我这馉饳儿不好吃?”
苏酒眼尖,看见司独数手里的馉饳儿,里面包着的馅儿分明是红艳艳的辣椒酱!
显然,这是那学生故意恶整司独数的。
司独数辣得吃不消,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从嘴里不停发出“嗬嗬”声,却仍旧不发火,只陪着笑,拼命喘气咽口水,惹得四周人哄笑出声。
花柔柔注意到苏酒的目光,不禁含笑把她的脸儿扳正,“他们就爱欺负舍长,这两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小酒不要管,咱们女孩子坐在这儿吃吃东西说说悄悄话就好,要矜持的嘛!”
咱们,女孩子……
苏酒汗颜。
她望向四周,萧廷琛他们仍聚在雅座中间打牌九,其他学生三三两两闹着玩儿,果然不曾有人去管司独数。
恰此时,海棠馆的侍女进来,温柔询问众人可需要添菜添酒。
那欺负司独数的少年笑眯眯喊道:“美人姐姐,给我来碗羊肉汤煮的菴生软羊面,要加大份的哦!”
不等侍女应下,苏酒小声嘀咕:
“加大粪的……口味可真重……”
热闹的雅座,刹那寂静。
下一瞬,所有学生哄笑出声!
花柔柔笑得直揉肚子,“小酒,你咋就那么有才呢?哈哈哈周奉先,你果真要吃加大粪的软羊面吗?”
“你们不许笑,不许笑!”
唤作周奉先的学生恼羞成怒,气得紧攥起一双拳头,恨不能堵住周围人的嘴。
苏酒冷眼看着他的愤怒。
这雅座里聚集的学生皆出身富贵锦绣,唯有司独数乃是寒门子弟。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该被人欺辱捉弄。
正想着,牌桌那边突然传来惊叹:
“谢二,你这牌也忒好了!二十四点,竟是天牌!庄家怕是要输了!”
苏酒寻声望去,只见谢容景唇角噙着浅笑,一双丹凤眼定定盯着对面的萧廷琛。
手指轻抚开牌九,说话间挑衅味十足:
“萧廷琛,咱可是说好了,你若输了,就把小酒送给老子!”
第96章 尴尬你麻痹,冷场你麻痹!
他天生一副色若春晓的容颜,偏嗓门大得很。
一时间,雅座中所有人都望向苏酒。
小小的书童跪坐在落地窗边,穿若草青的窄袖交领细袍,懵懂小鹿眼乌漆漆的,颊边两个酒窝儿甜得仿佛盛了甘花蜜糖。
她抱着块鸭油酥烧饼,傻兮兮瞅着牌桌。
天真无害的模样,不似个小子,倒像是个小姑娘。
众人目光各异。
说起来,今儿这局,除了司独数外,来的人俱都是富家子弟,这小书童一介奴籍,竟然被谢容景和萧廷琛如此看重……
这两人一文一武,乃是金陵书院首屈一指的大佬,看来,他们今后绝不能轻易得罪这小书童啊。
众人正寻思着,那厢萧廷琛却笑得格外温柔。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翻开牌桌上的两张骨牌。
“大头六……”
旁边一群人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的牌,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而报数。
谢容景嗤笑,眼底皆是不屑。
萧廷琛挑了挑眉,慢慢翻开另一张牌。
苏酒看见那群围着牌桌的少年,似乎呼吸一滞。
静默半晌后,不知何时凑过去的周奉先,讪讪道:“这一张是,是丁三……这是,至尊,至尊牌……”
至尊牌乃是牌九中最大的一副牌。
自然也能压得住天牌。
谢容景恼羞成怒,猛然站起身狠狠踹了脚周奉先,“老子没长眼睛吗?要你他妈来报牌!”
“我这不是看没人说话,怕你尴尬,所以适当出声免得冷场嘛!”
周奉先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尴尬你麻痹,冷场你麻痹!嗨我这暴脾气!”
谢容景忍不住怒了,追着周奉先在雅座里打闹起来。
四周人皆在笑。
苏酒也跟着笑出了声儿。
追打周奉先的谢容景,不经意瞧见她笑了,不知怎的,越发想要好好表现自己,于是踹周奉先屁股踹得越发来劲儿。
一顿饭热热闹闹用完,已是子夜时分。
周奉先提议去天香引玩,一群纨绔皆都振臂响应,纷纷望向谢容景,指着他请客。
天香引乃是金陵城最大也最豪奢的青楼妓馆,便是喝一盏茶,也得十两银子起头,更遑论唤妓子的费用。
谢容景平日里最爱呼朋引伴往天香引跑,然而余光瞟了眼苏酒,又伸手摸了摸宽袖,淡淡道:“我还得回家见我兄长,今儿便到此为止,散了吧!”
众人颇为遗憾,只得三三两两告辞离去。
散席时,苏酒借口去溷轩,却悄悄儿地离开海棠馆,往对面半枫荷而去。
虽已是子夜,旧院这里仍旧灯火通明,戏子与游客的调笑声顺着夜风拂来,婉转琵琶曲儿更是不绝于耳。
不远处秦淮河上画舫如织,船桨搅碎了满河的星辰。
苏酒揣着三枚金陵春,偷偷遛进半枫荷,“老先生?”
一把白胡子的姜老先生正坐在摇椅上打盹儿。
闻见声音,他睁眼,见是苏酒,立即笑了起来,“怎么,小娃娃莫非又有了好的香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