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渐渐蹙紧眉心。
“你在胡说什么?天河,天河。”
周绾绾红着眼睛,语速极快地说:
“你们会分开,他突然丢下你再也不回来。你独自生下一个女儿,为此放弃学业和父母决裂,辛辛苦苦打零工把她抚养大,而他就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你一辈子没结婚,没爱过别人,知道这件事的人对你都是鄙夷,包括你的亲生女儿,知道真相后也会责怪你,怨恨你,你确定要接受这些吗?”
程文雅本来只想走,不听她胡扯。可是听完她说得话后,忽然变得坚定起来。
“他不会无缘无故抛弃我的,我很了解他。即便真如你说得那样,我也不会后悔。人的一生总会做些冲动的事,如果处处循规蹈矩,只考虑利益,而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那活得有什么意义?”
周绾绾眼眶里含着热泪,“求求你,考虑一下好不好?别跟他在一起。”
哪怕代价是自己不会出生,哪怕她没有机会看到这个世界。
她只想亲手阻止痛苦的发生。
周天河回来了,看见她表情惊讶。
“周小姐,你怎么也在这里?调到这边来工作吗?”
“你认识她?”程文雅挽住他的手问。
他点头。
“嗯,我朋友。周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眼泪大颗滚落,周绾绾落荒而逃。
她浑浑噩噩地乘上公交车,准备回村里。回想刚才看见的人,难受得无法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公交车到了终点站,售票员提醒她下车。
她漫无目的地走下来,却发现眼前的画面和预料中的不一样。
不是大舟山的县城,而是……北街村?
天上下着大雨,街道上的积水有小腿肚那么深。
许多人推着大板车,或开三轮车,十万火急地搬东西。
她被雨淋得睁不开眼,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到这儿。
后面有群穿着雨衣的人跑过来,有个人拉着她的胳膊大声喊:
“周绾绾?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快,上船帮忙救人,薛主任到山里催村民疏散,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她扭头一看,竟是赵丹丹。
“薛主任?”
“是呀,快点快点!”
雨衣已经没有了,赵丹丹塞给她一个斗笠,将她拉上三轮车。
车子浸在水里突突突地开了几分钟,最后水深得过不去,来了一条船。
她俩和几个村民一起上船,往山里开去。这时周绾绾看到周围的景象,才发现洪水比自己想象得还恐怖,把北街村许多房子的屋顶都淹没了。
山上地势高,暂时没淹到,但是四面八方的路全部被堵了。
水平面还在飞快往上升,有些山石在雨水的冲击下滑落,砸在屋顶上一砸一个洞。甚至整块山坡直接倒下来,将房屋彻底掩埋。
周绾绾看着周围惨烈的景象,想起一件事,问赵丹丹:
“现在是哪一年?”
赵丹丹心急如焚地寻找薛谦的身影,头都没回地答道:“1998年。”
那一瞬间,周绾绾发现人生原来是如此无力。
命运早就在诞生之前就被安排好了,她努力挣扎,却如同浮萍上的蚂蚁,只能随波逐流。
远处传来小孩的哭声,村民们眺望,认出身份。
“这不是长庆的小儿子吗?怎么被冲到这儿来了?快划过去!”
“不行,那边水急!”
“水急也得去,那是一条人命啊!”
小船调转方向,划向小男孩。
水流湍急,卷得船只失去控制,撞到山石上,四分五裂。
冰凉的水涌入口鼻,周绾绾奋力往上游,终究被旋涡卷入水底。
-
七天后,华城市南山公墓,一场葬礼正在举行。
天气反常的明媚,春天的微风吹拂着山上鲜红的杜鹃花,画面美得像纪录片。
杨云霄穿着件黑色大衣,面无表情地抱着小月亮,旁边是哭到肝肠寸断的程文雅。
一辆跑车开到山下,车门打开,常南星冲过来,抬手就要打杨云霄。
旁边人连忙拦下,他看着墓碑上女人微笑的照片大哭,撕心裂肺。
“我当初就不该把她交给你!这就是和你在一起的下场!”
“姐姐,你回来!”
他的痛苦引得其他人也悄悄红了眼眶,只有杨云霄一动不动,倒成了全场最冷静的一个。
“咳咳。”
有老人咳嗽的声音响起。
杨云霄回头看了眼,认出来人。
“是你?”
顾真杵着拐杖,在助理的搀扶下缓缓来到墓碑前。
“我来送送她。”
他是她以前的上司,来送她倒也正常。
杨云霄正要让人给他一束菊花,忽然间猛地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顾真面容苍老,头发花白。可是透过松弛的表象,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相貌。
“你的名字叫……顾真?是什么真?”
顾真没回答,垂眸看着墓碑。
杨云霄把小月亮交给孙奇,一把抓住他肩膀。
助理吓了一跳,要阻拦,顾真却摇摇头,随他走到偏僻处。
“你是顾真,被她从顾永昌手里救出来的人,对不对?”杨云霄沉声问。
他没说话,但是在这种时候,不反驳就是默认。
杨云霄痛心疾首,“你为什么不救她?”
2020年的顾真才十几岁,他显然是来自未来,又是扶贫办的负责人,搞不好穿越扶贫项目正是他的杰作。
周绾绾亲手救了他,他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顾真惨淡地笑了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尝试过?”
杨云霄怔住。
“穿越项目并不是21世纪能达到的科学水平,而是我从未来带过来的。由于技术的不成熟,跨越年份太长会导致穿越不稳定,引起人员伤亡,因此只能挑选相隔二三十年左右的人回去。这个项目帮助到的人,例如你、常南星,以及许许多多人,都会在未来成为国家的中坚力量。
但是这不代表我们改变了你们的命运,事实上,这只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一环,你知道双缝干涉实验么?”
杨云霄皱眉,点点头。
“因为这个实验,人们发现了光子在被观测状态下与不被观测状态下是不一样的。它具有预见性,能在人类观测它之前就决定是否出现干涉。
读博时,我参与导师组织的一个项目,和他们一起发现了一种与光粒子具有同样特性的粒子,将其称之为时间粒子。
时间粒子在被观测时,结果是不可改变的。
就像用激光器朝虚空发射出一道光,它会遵循自己的路径笔直得向前延伸。你可以用手挡住它,可是当你移开手后,它的结果与你干涉前没有区别。”
杨云霄辍学多年,虽然后面也有进修过,但大多是商业知识,对他的话听得云里雾里。
“你到底在说什么?”
顾真道:“简单来说,如果命运决定你能活到80岁,那么即便我穿越到你10岁时杀掉你。当我离开那个时空后,你依然活着。”
“不可能,她明明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是因为时间粒子早就安排她改变你的命运。”
“我不信,如果我现在打你一拳,也是命运安排好的么?”
顾真摇摇头,叹了口气。
“你简直愚昧又无知,除了赚钱一无是处。”
杨云霄被激起怒火,“分明是你冷血,面对她的死亡无动于衷!”
“她没有死,在时间粒子里,她永远活着,只是你们看不见。”
顾真叫来助理,拿起拐杖,看了眼开始哭闹的小月亮。
“你很幸运,她唯一的孩子是你的,但是你们都没有我幸运。”
他缓慢地走下山坡,乘坐一辆黑色轿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杨云霄怔怔地站在墓碑前,反复思索他的话。可是当目光落在墓碑上时,巨大的悲痛令他根本无法思考。
她死了,永远不会对他笑,不会和他说话。
杨云霄抱着小月亮,呜咽着哭出了声。
-
顾真回到扶贫办,转动手腕上的表,身边的景象瞬间发生变化,从老旧简陋的办公室,变成干净整洁的卧室。
“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下。”
他对助理说。
助理退出房间,帮他关上门。
书桌上有三个相框,分别装着三个女人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