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逞窈窕(二)(63)

吉贞轻轻摇头,坐回案前,握笔许久,终有放下,绫裙翩跹摇曳,她神思恍惚地在室内踱着步子,桃符看她神情,似乎亦有松动,便小心地问:“殿下,还去找庭望吗?“

半晌,吉贞才说:“随他去吧。“

桃符破涕而笑,再看吉贞,更是把她当成了个琉璃做的人,又怕艾草的味道熏着,又怕蚊虫咬着,忙得放帐子,打扇子,服侍吉贞就寝后,自己也凑了过来,欢欢喜喜道:“殿下,奴今晚陪你睡吧,万一你夜里不舒服,也好叫人。“

年纪相仿的主仆二人,并头躺在罗帐中。桃符只盼着戴庭望跑得快些,早点到范阳,连灯火都不熄,她转脸,圆圆的眼睛看着吉贞,是掩饰不住的好奇和欣喜,“殿下,你现在什么感觉呀?“

吉贞发噱:“瞌睡的感觉。“

“先别急着睡。”桃符抓着吉贞的胳膊求她,“你觉得,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呢?最好是小郎君,郡王喜欢,可若是像他那么凶的,奴又有点怕……“

她在耳畔唧唧喳喳的,吉贞竟然也有了朦胧睡意。

“殿下,”桃符跃跃欲试,又不敢伸手,“奴能摸一摸吗?“

吉贞没有回应,她已经睡着了。

桃符有些失望,也勉强自己合上眼,心里犹在期盼:庭望啊,快点走吧……

心里记挂着戴庭望,生怕他夜里走山路被守兵捉拿,桃符一早便醒了,忙去寺外打听消息,吉贞叫了几声,没有人应,自己起身,如履薄冰地走到妆台前,将眉黛口脂都推开,她拿起梳篦,对镜慢慢梳理着头发。

听见门响,她回头一看,见桃符站在门口,乌黑双眼愣愣地看着她。“殿下。“桃符张嘴道。

“是庭望出事了吗?”吉贞心里一紧。

桃符还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晨光熹微的室内,吉贞的纱衫滑至肘部,洁白的手臂如雪光般刺目,桃符突然哭成个泪人,走过来道:“殿下,奴一早在外面听他们说,武威郡王娶亲了。”

梳篦“哐”一声落在案上,吉贞茫然问:“他娶了崔氏?”

“是那个契丹女人,他们都叫她哑巴的。连六礼都没过,他一回范阳,立马就和她成亲了。“

“去……’吉贞艰难地起身,去干什么?她脑子嗡嗡直响,半晌想不起下句要说什么,梳篦的利齿刺得她掌心微痛,她茫然抓在手里,突然抬起头,桃符从未在她脸上见过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她吓得往前走了一步,扶住吉贞的手臂,吉贞混乱的眼神终于恢复一丝清明,”去,”她哆哆嗦嗦地说:”去把庭望叫回来,快去!“她恶狠狠推了桃符一把,“不许他去范阳,快去拦住他。”

桃符踉跄倒退,也慌了:“殿下,他已经离开一夜,追不回来了……”

吉贞颓然落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良久,她宛如大梦初醒,瞬间收敛心神,“走,我们离开河东,回京城去。”

“庭望怎么办?”

“他是戴度的嫡子,温泌不敢拿他怎么样。”吉贞竟然一刻都不愿意等,当即起身,“我们马上走。”

第44章 今夕何夕(十七)

吉贞要强行下山, 龙兴寺外守兵自然不敢放行,僵持半晌, 从晋阳请了韩约来, 韩约扶着腰间的佩刀,上前对吉贞施礼, 道:“殿下要走,臣不敢拦,但臣疑心郑元义就在殿下队伍中, 殿下将他交出来,臣便退兵。”

吉贞站在巍峨的山门下,披风被风卷着微微摆动,她清冷的声音道:“郑元义犯了什么法,你要抓他?”

“云中置牧一事郑元义擅作主张, 放纵云中守捉与州兵斗殴, 有违云中军禁令。”

“郑元义虽为监军, 却隶属京城监军院,和你们云中军并没有干系。要治罪,也是监军院的事吧?”

韩约辩不过, 只能道:“殿下将他交出来,臣立即送殿下下山。”

“殿下, ”一道高声的呼唤, 郑元义换过绯色官袍,自龙兴寺翩然而出,他对吉贞深深稽首, “殿下的庇护之恩,奴记在心里了,奴愿束手就擒,殿下请快快回京城吧。”

郑元义此举,是大出吉贞意料。她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郑元义没有流泪,反倒带着安详的笑容,“殿下,奴来河东之前,早知此行凶多吉少,并不打算侥幸偷生。殿下愿出手相救,奴已经心满意足。”他的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奴在这世上,孑然一身,上无父母,下无子嗣,即便死了,也不遗憾。”他深深吸气,站起身,眼角瞥着韩约,“奴再不济,也是朝廷擢封的宣慰使,反贼郭佶诛杀宣慰使,是什么下场,想必韩将军也知道。难道武威郡王要效法郭佶吗?”他自己走到韩约面前,摆出一副引颈待戮的姿势,“将军请。”

韩约平素深恶郑元义,听他这仿佛推心置腹的一席话,也暗自佩服,命左右将郑元义缚了。

吉贞不再看郑元义,对韩约道:“我可以走了吗?”

韩约呃一声,为难地说:“臣要先问过武威郡王才行。”才刚慷慨陈词,抓了郑元义就放行,转眼就要自食其言,韩约也不禁汗颜。

“韩约!”吉贞怒形于色,“难道我是武威郡王的囚犯吗?”

“殿下别动气。”桃符紧张地扶住吉贞。

韩约脑袋一缩,向左右使个眼色,押了郑元义,头也不敢回地逃离龙兴寺。郑元义那身官袍格外显眼,沿途行人频频瞩目,待到晋阳,晋阳令已经急切地赶来询问,韩约搪塞过去,命人将郑元义收押,立即命人快马加鞭,赶去范阳报信。

“殿下,”桃符一日日地看着金乌西沉,韩约没有消息,戴庭望也杳无音信,她越来越心焦,“武威郡王会放我们走吗?”

“我也不知道,”吉贞低声道,“但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天光将尽,龙兴寺的庭院,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昏黄之中,万物熔金,熠熠生辉。吉贞面带刚毅地站起身来,“我们再去外面看看。”

寺外守卫再见吉贞,慌忙又去找韩约,韩约这些日子被吉贞搞得疲于奔命,迟迟未至,天边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吉贞陡然变色,抬手就将离得最近的侍卫推开,“滚开!”

守卫们仓皇后退,见吉贞逼近,不得已掣出兵刃,吉贞素手握住刃尖,柔嫩至极的肌肤甫遇冷锋,便有血珠滚落,她皎月般的面容如严霜般凛冽,“你干什么?想弑君吗?”

守卫被火烫了似的,当啷将刀丢下,吓得不断叩首:“殿下饶命。”

吉贞绕过他,疾步走出山门,桃符带着娄焕之和十来名侍卫牵马跟上,尚未走出一射之地,见前方火光移动,山道上顿时被点亮,吉贞这一行人似是被扼住了,凝固了,片刻后,桃符又惊又怕地叫了声:“郡王。”

“你去哪?”温泌一身戎衣,他跳下马,漆黑的眉眼十分冷峻。

细小的蚊蝇绕着火把上下翻飞,眼前的空气被火焰的气流割得四分五裂,人的面目都变得诡异陌生。吉贞看着这张疏冷的脸,她竭力扬声,“庭望在哪?”

温泌淡淡道:“他大闹范阳节度使府,我只好让他受了点伤,这会还躺在公主府的榻上,想必对他而言,也因祸得福了。”

“你,”吉贞睫毛一颤,脸上失了颜色,立即她又傲然扬起下颌,“你让开,我要回京。”

“回京?”温泌冷笑起来,“之前发的誓言你都忘了吗?”

“誓言算什么?”吉贞璀璨的眸子逼视着他,“我不信鬼神,不信天地,区区一句誓言,就想让萧氏绝嗣?你做梦!”

“我做梦?难道不是你在做梦?”温泌不屑一顾,“萧氏是要绝嗣还是要绵延万代,我不在乎。你现在这样,哪都不能去!”

他果然都知道了,吉贞脑子嗡一声,顿时失了理智,从侍卫腰间抢过长刀,森然对向温泌胸前,“你给我让开。”被温泌一记手刀劈在虎口,长刀落地,她要扬手,被他攫住手腕,目光飞快扫过她犹在滴血的掌心,他狠狠将她甩开,吉贞一个趔趄,被桃符扶住,桃符急的要哭了,“郡王,殿下现在这样……你怎么能对她动手?”

“我不想对你动手,”温泌恢复了淡漠,“你自己回去,别逼我。”

吉贞蓦地扬声冷笑,“你除了狗急跳墙,欺负女人,还会什么?”她美丽的眸子不乏得意和挑衅地看着他,“有句话你说错了,我的孩子,姓萧,不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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