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思是昨晚和她一块去赴宴,一块哄孩子,一块回家,还将她做的面吃得干干净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老顽童,全是她臆想出来的?
这些人怕不是被那老顽童耍了吧。
唐幼一正要反驳,舌尖蓦地发了涩,要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
她突然发觉,这似乎不是不可能发生。
那捕役看着她脸色急转而下,变得惨白,呲着参差不齐的牙齿,痛快大笑。
“方继城他是第一个反抗我们的蠢货!本来,我们也没打算砸你们铺子,正是因为他不知好歹,不仅反抗我们,还拿石头追打我们,我们才给你们个警告,让你们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唐幼一双目赤红,不知怎么从牙缝中找到的声音。
“你们把他怎么了。”
“哼!谁会想专门对付一个老人,他自己不争气,挨了两拳就没了。”
唐幼一脑袋嗡嗡作响,浑身冒着冷汗,猛地一把抓住捕役的衣袖,用力摇晃:“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方伯怎么会那么傻?!他为何那么傻!”
那捕役见她突然像失心疯,嫌恶地一把推开她。
“认错人?当时街坊谁没看到他的癫狂?只是砸了点酒,就哭爹喊娘追着我们,要我们给他的酒偿命。你不信,去郊外停尸房看看就知道了。”
唐幼一不知自己是怎么到的停尸房。
在看到面目变形,几欲辨不清容貌的方伯,寂静孤单躺在肮脏的木板上,她再无法支撑地跪倒在地,淌着浊泪,伏地呕吐。
昨晚数次暗叹他六旬的年纪身体还很硬朗,原来,真实的他只是空有身高,人已非常消瘦。
在他的房子和毕生心血同时失去的情况下,反倒来安慰她,让她不要害怕的时候,她还在庆幸他的豁达,庆幸他变得可亲,谁知,事情完全相反。
实际他一点也不豁达,直接崩溃癫狂,甚至用他年老孱弱的身体去对抗那帮人面兽心的捕役,最后死在乱拳之下。
收敛方伯尸身的人告诉她,方伯是在戌时五刻没了。
那个时辰,她记得。
当时她正与那个扮成方伯的人,将好不容易哄睡的孩子抱回屋,就是在那个时候,她看了眼桌上的沙漏,上面显示戌时五刻。
也就是说,从哄孩子那时开始,身旁的方伯便不是方伯了。
到这种时候,不必她去思索,也想得到假扮方伯的人是谁。
唐幼一悲恸欲绝。
要是那个人没有跑来假扮方伯,没有将方伯赶回家,方伯就不会亲眼目睹心血被无情摧毁。
可笑的是,她竟傻傻沉浸在由那个人的欺骗,催生出来的无意义感动之中,还暗暗决心从此孝敬方伯。
事实上方伯已被他们害得命丧黄泉。
她为自己感到作呕。
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雪,夹雪的风吹进停尸房的大门,打在唐幼一的单薄的身上。
不知是风太冷,还是别的什么,她浑身打着摆子,眼泪也不曾断过。
可她内心却是死寂,再无波澜,用湿巾给方伯细细擦去污血,静静陪他在黄泉路上走一段。
她突然明白自己之前为何那般痛苦。因为她一直在等孟鹤棠给自己一个完整的解释。
她在等他亲口告诉她,小时候为何对她那么好,后来为何突然又不好了。
为何作周逢川的时候,他能这般狂热真挚,作为孟鹤棠,却总是若即若离,不知哪个是真哪个假。
她只不过是要他的坦白。可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欺瞒。
现在她不需要了,也就不再受他左右,不再有痛苦。
甚至,她都不想费力去恨他。
一双长臂蓦然圈住了半俯下身的她,轻轻的,将她揽入一片宽怀。
她似早有预料,停住手上动作直起身,安静地任由后面的人将她越抱越紧。
后面的人觉察她顺从地怪异,拥抱的力气泄掉了一半。长手绕到她颌下,欲将她的脸转向自己,不想,却触到一手的冰凉水迹。
接着,那人将她整个身体扳了过来,一双冷幽的丹凤眼落入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谁能比他奸佞下作
北条以为他会看到一张被命运无情摧残的脸。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这样她才会领悟,那个男人不值得她执着, 才能清空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留下的所有痕迹。
然后再让她体会, 他北条橘男比那个男人好得多。
他不允许自己败给那个卑鄙小人。
他实在迫不及待,扳过她来的时候, 动作都是急切的, 以至,还扯痛了手腕上的伤,以及方才来的时候, 与人搏斗伤及的腹部。
北条暗吸口气,忍下撕裂的痛楚。
接着定睛望住唐幼一。
可是, 他看到的只是一张流泪的脸, 上面除了泪水, 便只有凉凉的疏冷。
北条皱眉,比他想象的平静太多。
难道是因为伤的还不够……
忽然, 北条橘男发现唐幼一正用一种看戏的目光看他, 与嘴边讥讽的笑意, 同时凝固在她苍白失色的脸上, 乍看之下,实为诡异瘆人。
她身后陈列着数个还未被人认领的或新鲜,或陈旧的尸.体。有的身上不知什么地方还在缓缓流淌不明液体,顺着木板边缘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屋内充斥的残血烂.肉.腥腐味,被灌进来的寒风一搅,登时变得时浓时淡, 趁人呼吸,不管你愿不愿意,直往鼻腔里灌。
北条脑海顿时闪过昏暗的地窖,里面横七竖八躺的十几位七窍流血的人,他们身上穿着与他同样的羽织袴,昨日,还在与他嬉笑怒骂的同僚们。
北条橘男胃里一阵翻搅,额头浮汗:“我们出来吧。”揽过她的肩膀要往外走。
女人没有推开他,但是发出了两声刺耳的讥笑。
北条正当心绪紊乱,听见这样的笑声,顿时敏感地止了脚步,诧异回头看她。
“北条大人这是心虚?”她似笑非笑的样子。
北条心里没来由一颤,努力镇定自己:“我为何心虚,心虚我会来找你吗?”
“找我做什么?”唐幼一抬袖轻轻拭去缀在脸颊下巴的泪珠:“来看我会不会伤心欲绝,会不会需要你的安慰,是吗?”
北条张望四周:“没错,我担心你……”
“那你快来看看。”她蓦然向他走前一步,冷冷的目光如一枚钉子,直直钉入他的眼眶:“我似要你的安慰吗?”
“你需要。”北条笃定道:“你流泪,说明你伤心。你要是需要我帮你报仇,我很愿意帮助你。”
唐幼一嗤笑:“报仇?好啊。条件呢,是什么?”
北条一噎,正想说没有,她又接着说:“不要说没有,我是做买卖的,不相信天下有免费的好处,那是伪君子在遮掩自己的龌龊目的。”
听到伪君子三个字,北条登时脸部抽动了一下,一向温和从容的他,竟为这一句话露出狰狞。
“唐夫人,请你慎言!我虽是喜欢你,但也不允许你质疑我的品格。”沉吟了一下,又道:“我不会强迫你干任何事。”
她是有变化,却是变得令他无所适从。
他不喜欢这样冷硬尖锐的她。
但也可能只是她的伪装。所以,这远远还不能够令他放弃她。
思及于此,北条调整好心绪,继续往自己的目的行进。
“那你可知,方伯是什么时候死的?”
唐幼一语气显得很轻松:“知道,在我被孟鹤棠假扮的方伯感动地想哭的时候。”说着,她蓦地一笑,转回脸,用审视的目光打量北条橘男。
“他演技好,次次都能骗过所有人……我都怀疑,你,会不会正是孟鹤棠?”
北条橘男被她看地十分不舒服,侧开身,冷道:“他正准备参加杨家的家宴,和杨家人一起过你们北翰的除夕夜。”
“听说,天黑了还有焰火。”他移回视线,想看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哪有空来这儿找你。”
然而她唐幼一神色不变,带着方才那抹审视,安静看着他,似乎在等他接下来的话。
见他没接着说,大失所望皱眉。
“怎么不接着说?想让我伤心生气,这可远远不够。你昨天不是说,要告诉我孟鹤棠的丑事吗,我已经做好准备,洗耳恭听了。”
她脸上流露出不耐烦:“可丑话说前头,别拿些陈年旧事来提。什么他为了自保装疯卖傻十几年,把她妹妹推下悬崖,给上官家当条狗,这些我都已经听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