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78)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梁奶奶说,圆圆写一手漂亮的软笔。徐起屾那里,我打算好了。一幅馥孙的怀素《自叙帖》,还有一幅叫圆圆替我捉刀,反正我俩字迹很像。”

直到章郁云与梁京离开病房,章仲英都没说话。

梁京稍微有点吃心,章郁云却没所谓:有时候,没表态才是最大的生机。

*

章家老宅。

章郁云再晚点要见几个本家叔伯兄弟,交待一下爷爷的伤情。今晚他们歇在这里。

梁京说,多少年没碰毛笔,她不行的。

章郁云宽慰她,多少写给我看看呢。再说,少时积累下的童子功,不是那么轻易就散尽的。

“你让我替你捉刀的意义是什么?”

章郁云在和一家银行谈对公信贷。熟悉体制框架的,或是常与银行打交道的,都知道多数银行家都是对公业务出身的。

且这家银行的一把手,时近退休之年,那些长期合作的对应大型、超大型企业都知道,这个时候派个新官来,昭然若揭的局面。

这位徐某人,章郁云打过几次交道。属于一路顺水平蹚,原生家庭就是中产出身,自己成家立业后的生活也是繁花遇锦,妻子属于那种气质妩媚两不误的都市丽人挂,育有一子。这类人,早炼就了无欲则刚的本事,轻易豁不开他的阴暗口子。

酬酢席面上,也是人狠话不多。上回在拂云楼,临时溜出来见梁京那次,章郁云就是差点喝栽在对方手上。

是人总有一两件爱好。徐起屾就是书法爱好者,从他私人款项中划出来的书法字帖购买明细来看,还真是个痴人。

章郁云打算投其所好,送对方几幅相中的字帖。其中就有背临的《自叙帖》,

再有就是拿幅素人的字,请徐起屾品鉴。

章郁云如何会生出这样的意头呢,那日听梁奶奶说,圆圆十二岁就能背临文征明的小楷书,且临地和字帖上起码九成神似。

这话跟香灰一般落在他心上许久,不掸但也轻易不置信。

今日机缘巧合,章郁云想亲眼见见字。

见见,圆圆说的,他俩字迹为何会如此相似的前因后果。

*

爷爷书房里,文房四宝都是现成的。

上好的歙砚磨开的墨香四散开,梁京久久没落笔,一滴墨去到生宣纸上,即刻染出一块铜钱大的斑。

章郁云不去催她,但也静默地撑手看着她,二人挨得很近,近到梁京能轻易把他的呼吸卷进自己的气息里来。

她认真怪罪他,“你分明在为难我。”

“我分明在求救你,圆圆。”

梁京不得不诚实告诉他,“我脑子里暂时只有一首诗在打转。”

章郁云满不在意这些细节,“写给我看看。”

梁京最后落笔的依旧是小楷。

苍劲有力的蝇头小楷,她十二岁那年写过好多,有幅字帖还被老师点名夸赞传阅,甚至想送她去参赛。

但那幅字被奶奶烧了,不久后,梁京也离开了S城。

《题金陵渡》

唐·张祜

金陵津渡小山楼,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两三星火是瓜洲。

最后一笔提锋,尤为地漂亮。

梁京搁笔时,很成竹潇洒。

墨在宣纸上还没彻底的干,搁笔的人问,可以嘛?

章郁云直觉这诗有出处,或者该是有故事。

这一次梁京学乖了点,“也许你并不想听。就当我格外中意这首罢。”

*

槛窗外远远天边挂着弯弓月,书房里捎进些合欢花的味道。墙角香几上摆着盆君子兰,阔绿叶片叠出,中间吐出了红花,失魂落魄去睇它,像一条绿油油的蛇,在吐鲜红的蛇信子。

院子里,爷爷养得那条德牧犬,因为老主人迟迟不回来,连歇息都不肯,一味地狂吠。

章郁云用手背上还有滞留针的手来捞梁京的脸,她说得没错,就当她格外中意这首,

正如他格外中意这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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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0301:修逻辑bug

第十五章、山水相逢(4)

孙姆妈进偏厅送吃食的时候,顺便喊了一嗓子,喊他们吃饭。

梁京骇了一跳,本能地要挣脱章郁云,后者依旧密密地吻她,梁京低声阻止他,“会进来!”

有人眷恋地停在她的锁骨处,拿舌尖描摹它们,“不敢。这是爷爷书房。”

饶是如此,梁京也不配合他,她是客人,她不能陪着主人疯,很没个样子。

劝不了他冷静,梁京干脆就着手边的砚台,手沾一点墨,去抹他鼻梁处。

这才分开彼此。

院子里被扣住的德牧真是吵得章郁云半个脑壳都疼。他和梁京从书房出来,一边擦鼻子上的墨渍一边要孙姆妈给卡施松了绳扣。

“你给它松泛松泛呢,老锁着它。”

“今天一天没吃了,你爷爷再不回来,要饿死了,这个畜生。”孙姆妈刀子嘴豆腐心,才骂完,又要郁云去劝劝,别真饿死,可怜见的,狗当真恋主呢。

章郁云干脆去给卡施松绑,这个好家伙,才解了禁,一门心思往屋里钻,爷爷房间转一圈,又跑回偏厅来,不知是看到屋里有生人,还是真得看不见爷爷急了眼。

一个跃跳,扑到梁京身上来。后者不堪德牧犬的力道,直接跌倒在地。

章郁云见状,连忙连喊带骂地抱开了卡施,“你要死了!吃人啊!混账东西!”

再交待给孙姆妈,“还给它铐回去!”

卡施呜呜地,直冲章郁云吠!

章某人:“爷爷受伤了!住院了!再吵趁他不在家,把你剥掉!”

他拉梁京起来,后者虽说被狗扑了,还帮着狗说话,“它会真得以为你要这样做的!”

“我本来就要这么做。”

“正经点!”

“你在为了我们家狗和我吵架嘛?”

“嗯,虽然他扑了我。”

一边的孙姆妈实在看不下去了,“饭菜快凉了!”

*

梁京这晚歇在后院专门辟的女宾客房处。

孙姆妈说,这里原来设计用意是闺房阁,可惜章家没女孙。空到最后,就偶尔收拾出来供女宾住了。

章郁云见过本家几个叔伯兄弟,交待好爷爷住院加疗养的事情安排,也就各自散掉。

他再回后院寻梁京的时候,孙姆妈拦住他,说圆圆已经歇下了。

“哦。我去看看她。”

郁云什么脾性,孙姆妈最清楚不过。她和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也不遮掩,她不肯他这么不庄重。

“你把人带到这里,就得有个主家的样子。你不准在那姑娘房间过夜啊!”孙姆妈训斥章郁云。

某人满不在乎,轻佻眉眼,“我家,我爱在哪睡在哪睡!”

“不学好,”孙姆妈气得跺脚,“到时候你爷爷对人家姑娘更有想法了!”本来就不怎么中意,你还自己不自重,没得连累了人家姑娘!

“你看呢,姆妈。”章郁云问孙姆妈的中意。

“好看好看,”没好气的声音,“她真是小时候跌那荷花池的那个!

你说人怎么能不老,疙瘩大的人,都这么大了。

哎……”

孙姆妈莫名愁老起来,章郁云的逆鳞生生被她拂平了,

“我不去了,你也别焦心思了。”

他站在灯火通明的闺阁楼下,给梁京打电话,没多少言,简短一句,“你早点睡!”

电话那头声音略显低迷,“哦。”

章郁云不禁好笑,他一路把人舍不得丢开,忙活到最后,也还是远远说晚安的结果。

还不如放她回去。

他忍着劝自己不要上去,上去就舍不得下来了。

这是他可以预料的自己。

*

梁家老太太那头是节假日最后一天才正式通知郁云,她想来医院望望章仲英。

问方不方便。

章郁云也原话转告给爷爷,倔老头嘴上说别折腾了,一听到沈韵之那头认真等回信呢,也就怂了。

无言默认。

因为不日后,章郁云要安排替他转去疗养院,那里是郊区。

交通即便还便利,也是个不短的路程。

章仲英即便想见几个老友,也不见得人家有那个精力配合了。

人到了岁月的边际,会格外看重见证他身后路的人。不偏不倚,梁彦程的这个知己太太诚然也算章仲英一个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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