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迟迟沉默。
最后,良久的思忖后,秉持着她祖母教养的清高,一副决然撤退,绝不纠缠,败也败得有德行的骄矜小姐模样:
“对不起。”
“如果章先生实难接受,那么,我只能郑重地跟你抱歉,这段时间,就当我年少无知,冒犯了你。”
“我会从你的视线里收拾出来。”
梁京说着,从他身侧挤开,她鼓足勇气走进了正屋去,里面的家具陈设因怕蒙尘全盖着白布,像一具具不规则的尸棺。她推门而入,一块块揭开,屋内许久不通风的霉尘味充斥着她的感官。
她强济精神,按住内心的恐惧,脑海里前尘今世的记忆全翻涌了出来。
她仍有眼泪在流,只是无声静默着,因为她不允许自己有任何声音。
在堂屋里失神打着转,她再想去找楼梯口上楼时,有人从后面拦住了她,章郁云不肯她去,声音冷冷地劝告她,“我送你回去。”
梁京不听,她其实肩头在发抖。章郁云干脆从她后面抱住她,“圆圆……”
“你放开我,我求你放开我!”这一秒,她的情绪彻底歇斯底里。他不是问她,十年都未踏足这里,今天为什么要来嘛?
因为她想和自己做个了断。
黑暗无边的屋子里,她哭得凄婉极了,章郁云下意识头皮发麻,他在联想,是不是十年前她就是这样崩溃的。
“圆圆,对不起、对不起。”章郁云懊恼,懊恼明知道她不好,还和她过不去,也和自己过不去。
他拦在她胸口的手腕上,徒然几滴滚烫的湿热液体滴落下来,开始他以为是圆圆的眼泪,抱她出来时,朦胧夜色里,才发现是赫然粘稠的血。
梁京哭得太急,鼻子簌簌流出了血来。
章郁云打横抱起她,崇德巷这处连门都没有合上。
他急急抱她出巷子,一路她轻飘飘地在自己手上,章郁云不得不扪紧一点。
仿佛下一秒,她或跌下去,或消无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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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修
第十二章、和合二仙(1)
章郁云抱梁京上车时,司机小关骇了一跳。
因为章总左肩上血污了一块。
小关连忙问他,章总您不要紧罢。
巷子对面有个杂货店,章郁云管小关借了零钱,他去对面杂货店买了两瓶冰矿泉水和一块干毛巾。
再走过来的时候,差点被横冲直撞的电瓶车刮到,对方莽张飞,骂章郁云没长眼睛!
某人不予理会地折返回来,旋开冰矿泉水,打湿那块干毛巾,来给梁京冰敷鼻梁和额头,再叫她拿纸巾堵压一会儿。
他衣服上有血,人显得很戾气、颓靡。
梁京从他手里接过冰毛巾,自己揩。
头动的幅度大了些,又有新鲜的血淌出来,径直滴到她短裤上去了。
章郁云薄责的声音:“你压一会,别乱动!”
梁京嘴里嘟囔了句。
他扶着车门,问她,“什么?”
“……”我自己的血。
二人一人车里一人车外,梁京差不多用了十分钟才勉强止住血。手里的毛巾全红了,俨然一副作案现场。
章郁云再开另外一瓶水,叫梁京喝几口。
“我不渴。”
“喝!”他微微恫吓的口吻。
梁京被胁迫地喝了浅浅两口,再还给他的时候,章郁云似乎才是那个渴的人,他就着她喝过的瓶子,对瓶吹完一瓶水。
三两下清理掉手边的空瓶、瓶盖以及那条染红的毛巾。
利索回到车上时,关门带着风,知会司机开车。
送梁京回去的路上,二人一路都无话。
车里开着冷气,章郁云那头却大降着车窗,车里一时冷风一时热风对冲着。司机拿不定主意,问他,章总是要关冷气,全开窗吗?
章郁云听如是问,又不作声地合上了车窗。
他无任何征兆地偏头过来,梁京悄声打量他的目光就跟半路斗刹一般,想止也止不住。
她干脆由着自己,汇上他的视线,再硬着头皮移开。
章郁云兀自冷哼一声。
梁京受挫地抬眸再看他,某人很不绅士地噎她一句,“打今儿起,请梁二小姐别盯着我看,我受不起。”
“……”
“也不想受。”
“好。”梁京玩着手指头,当他这句是正式划清界限了。她也不是个不识趣、爱纠缠的人。
倒是章郁云,冷哼的声音又高了些。
“二小姐潇洒得很呀。这么说,视频连累你的事也不计较了?”
“……”
“你不计较的话……”
“章先生明明知道,我真正计较起来,该去找谁讨?”她突然反驳起来。
是,梁京是得多没脸没皮才会对这种风月视频不计较。她也有同学、也有同事。
她又为什么不计较,她头一个就得找始作俑者的人讨。
是他害她自己没颜面可拾的。
奶奶到现在还糊里糊涂,她还以为梁京是单纯因为和章郁云的关系伤神。斯嘉跑去一闹,难免老太太不回过神来。
她该怎么解释。
梁京冲章郁云抱怨,某人挤兑她,“据实说,梁家的圆圆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已经懂了,这没什么可羞……”
“啊啊啊啊啊!”还有司机在呢,梁京下意识地想来捂章郁云的嘴,她不准他说,不准他羞辱她。
手突袭地太快,等反应过来,想收回头的时候,某人不肯了。
他攫住梁京的手,“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他揪着她,不让她逃。
梁京羞恼极了,不敢迎他的目光。章郁云由她去,只是自顾自地告诉她,更像是歉疚,“你是要找我讨回去的。随你要什么,你尽管张口。”
梁京对于他准以兑现的空头支票没有兴趣。
她想坐正身子,收回手,章郁云不让。
他强买强卖的嘴脸,再次问她,要什么?
“要你放开我。”
章郁云一秒丢开她,“好。如你所愿。”
他就是这么傲慢一个人。章郁云不傲慢,他就不是章先生了。
他甚至几次同梁京亲昵,都不是那种没皮没脸,他同她的求情都是有骄傲的折射。
车子离华甫路愈来愈近。
梁京的心也愈来愈紧,那种窄仄的紧,逼着自己求松泛些。她必须同自己诚实,就像昨晚,理智与欢愉抗衡之下,会显得人很薄弱。
可是人深底的这份薄弱,是不会轻易交付人前的。
它会坦诚于你愿意信任甚至敬爱的人之前。
从而互相拿彼此的薄弱,抵消、救赎。
从那个斑斓的顶峰退下来,梁京下意识地缩回章郁云的肩头去,她狼狈难堪极了。他在她耳边笑,再和煦安抚,“乖乖,你太叫人着迷了!”
……
“我能重新说一个吗?”梁京突然想撤回刚才的答案。
眼前,她就是想拿自己的薄弱,换他一次对等。
章郁云微微侧首过来,眼底里的色彩都是倨傲、灰色的,像奄息的灰烬,在崇德巷那里,他说,他才不是灰烬。
“不能。”他咬字很重地拒绝她。
梁京反而越挫越勇了,“我要章先生信我一次。”
“……”
“信我,从来没有想诓骗你的意思。”
“可你事实这么做了,梁京。”
“那是因为我舍不得。我知道章先生待我的好,只是因为两家的交情,因为你体恤我有毛病在身上,所以我才舍不得,舍不得你待我的好收回去。”
“我从没想过,章先生能想我是美好的。”
“也没想过,你会和我认真说那些多的话。所以我才愿意相信你,相信你说的,即便我们将来走不到一起,你还是希望,我是我自己的。”
情绪牵连,梁京兀自掉泪下来。章郁云怕她再流鼻血,冷冷地训诫她,“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梁京下意识地开始吸鼻子,调整稀释情绪。她衣襟和短裤上都沾了血,瘦瘦单单的,望着章郁云,后者本能地开始有情绪上的游离。
他在思量一个问题,好像从头至尾,梁京都一直这么稳健地表达自己。
她除了在他面前崩溃地哭了几次,别无其他叫人觉得异类的癫狂。
也许她一直很好。一直很清醒地活着。不清醒的是他们。
这种意识才抵达他的理智,章郁云就极为地想要摈弃掉,他拒绝相信这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