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先把你妹妹带回去。我有事和老太太谈。”
“云哥……”
“梁淮安。”
章郁云勒令地很隐晦。
那头斯嘉难堪极了,因为在章郁云面前泄露自己丑陋的一面,但也穷途末路,还想和章郁云抢白几句,梁淮安一个劲地拉她走。
赶人的又出口喊人,章郁云正色同斯嘉,“斯嘉,冒昧了。和我相亲撮合的女士海了去了,我一个个因为她们而避嫌,沾亲带故的都不能找,这辈子干脆光杆司令到头了。”
“退一万步说,梁小姐错爱我章某人,不能成为你叫嚷别人的理由。即便买卖还要双方都按契才生效,况且我和你梁斯嘉一不是恋人生变,二不是媒妁毁约,你今儿个这样来为难自己的妹妹,有点说不过去。”
“我和圆圆的事,没你们想的那么可耻。”
“她的病好没好齐全,都不影响我喜欢她,”
“还能有什么理由,我此番连累她被人披露猜疑,不外乎我喜欢她,再一般不过的男人忘情眷恋女人的心意罢了。”
“她母亲是她母亲。她是她。”
“我这话可不是一味袒护圆圆才说的,谁家里没几本烂账,都像你们这样夹枪带棒,言语相击,我们章家恐怕片刻不得安宁。”
“今天,我当着老太太的面,把话说清楚。你们可能一笔写不出两个梁,但于我,梁斯嘉是梁斯嘉,梁圆圆是梁圆圆。”
章郁云问他们,他表达的够清楚嘛?其实这样挺没意思的,人何必要把话说绝了呢,大家一开始就各自明白分寸在哪里,该多好呢!
他还是那句话,今儿个是来找老太太的。
斯嘉负气而去。
梁京从头至尾站在原地,她想和章郁云说些什么,可他冷静、若即若离极了,一早风波至此,他才算出现了。
章郁云让她继续吃东西,“我先和奶奶谈,谈完,我们再谈。”
*
梁京看着落地窗边的夕阳,一点点攀爬消散至尽。
终究,她想自己开口同他说的念头,被事与愿违冲散了。
她就像那戏词说的那样,身轻路途遥。
累极了,无论她怎么面对,里里外外,她都不对。
退一步,叫人看轻;
进一步,是为僭越。
章郁云和奶奶进了书房,他们谈话声音很轻,奶奶又不肯圆圆介入,没等多久,梁京拿了崇德巷小楼的钥匙,奔了出门。
那地方,她十年未去了。
抵达时,夜幕已经缓缓张开笼罩。
她不知道在这乌漆斑驳的门口驻足了多少,却始终没有勇气踏进去。
仿佛里面有困兽会吞噬她。
青石板路的巷子里,到点应时亮起了路灯,一杆杆,一点点,微弱昏黄,串联起驱赶夜色的光芒。
恍惚间,有人从那杳冥处走过来。
脚步很轻,身影很显著。
一直到她眼前,那人才站定。章郁云扭头看梁京面前的小楼,门牌上写着:崇德巷12号。
小楼门口,他不问她,为什么来这里,也不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找来这里。只问她,“梁京,是真得因为和他们赌气才和我亲近的?”
人即便面对自己,都不愿意坦诚自己的丑陋,险恶。
可是梁京已然破碎了,她全不需要伪装了。
“是。那次无故给章先生发微信,就是我赌气了。”因为她这些年都从未见过姜南方那么气急败坏。
梁京自幼跟着奶奶,她小时候不懂家里的纠葛,更不懂自己的身份。
大一点了,巷子里的孩子,班上的同学都笑话她,笑话她没有妈妈。
即便她生母把她送到奶奶身边,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也恨‘第三者’的说辞。
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自己也沾上这样的骂名。
可是她好像并不无辜,因为从头至尾,她知道章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知道斯嘉喜欢他,知道章先生才和乐小姐分手。
她还是不管不顾地掉进去了。
她问章郁云,“章先生,人真得会变成自己厌恶的那样吗?”
章郁云置身事外地答:“圆圆,你算问着我了,我该怎么答呢,拿我见过的一百人一千人来武断地告诉你,会还是不会?”
梁京终究低下头去,她躲他认真看她的目光。
章郁云却一把捞起她的下巴,逼着她看着自己,冷漠的声音来问她,“昨晚,我吓到你了?”
梁京下意识回避这个问题。
再听章郁云道,“视频这事,我要跟你道歉。但昨晚,我不想。因为我能感受到圆圆的情意……”
“别……”梁京求他,不要再说了。
“还有就是,圆圆,你奶奶同我说的,我实难相信。”
说着,章郁云撤开扶她脸的手,接过梁京手里的钥匙。
他两步上石阶,拿钥匙旋开了那黄铜锁。这里虽说多年无人住,但因煤气管道及水电要定期检修,门锁很顺畅地解开。
吱呀一声……
章郁云亲手洞开了那两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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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快乐。
第十一章、我寄人间(3)
沏开的正山小种,还是章仲英送给沈韵之的。
梁老太太会一手行云流水的功夫茶艺,她从公道杯里分杯给郁云的时候,先是感谢他。
感谢郁云,今天替她老太太作了回恶人。
“虽说我们梁家不及章家有头有脸,但是说实在的,圆圆这身份,到底叫我气馁的。”
“今儿个,我倘若一味地开口,又是一顿丧要号。斯嘉那性子也未必听得进去。”
圆圆才领回梁家养的时候,对外说是收养的,其实谁还不清楚呢。外人骂我活打了嘴的不在少数。
这孩子自幼又不是个嘴上会讨巧的孩子,明里暗里吃了她那“母亲”多少暗瘪子。我自己也是女人,母亲,妻子,当然懂姜南方的苦楚。
可人心总是肉长的,它真正端正无情的,是少数。
淮安与斯嘉,老太太说,她是一天没碰过、没抱过。姜南方生这两个孩子,全要她娘家母亲服侍的。
后来,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又出了那样的事。
外头那女人把孩子活生生地抱到我眼前,稚子无辜,我实在不忍心梁家的血脉流到外面去,跟着那样一个风尘的妈,有命活也没命长了。还是个女婴孩。
梁母那时是拼着得罪所有人,都要把孩子留下来。
都说大孙子老小儿。隔代本来就惯些,圆圆自幼又懂事听话,养在老太太身边,多少填补她一些生活空白。
可惜好景不长。圆圆十二岁那年,整个人精神开始失常,为此她们才搬去江北。一待就待了十年,今年她学业结束,老太太也有落叶归根的想法,这才祖孙俩搬回了S城。
十年前,她们住在崇德巷那里。可是回来后,老太太只字不提回那里,而是要淮安重赁了套房子,她们停顿在此处。
“郁云,圆圆和你提过崇德巷那里吗?”
章郁云坐在老太太对面的圈椅上,他手里捏着那杯茶,却迟迟未到嘴边去。
“我从前也不信圆圆。她情绪失控的那些话,寻常人没有几个不认为是疯话的。”
“可是昨晚,她跪在我面前,哭成个泪人,求我相信她。”
十年前,梁母信了陈妈的话。说这老房子保不齐有脏东西,冲撞了孩子。
她们才匆匆搬离崇德巷。
十年了,圆圆自打那以后,从未再接触那老房子,她依旧没好。
昨天晚上,她虽说哭得泣不成声,头绪却清明极了,她说找到那个叫她生梦的人了。
“郁云,你说我该信圆圆吗?”
“生梦的人?”章郁云手里的茶依旧稳稳当当地,只是端得有些累了,他不得不搁下来,“您的意思是……”
老太太鲜少见章郁云这般,面上依旧云淡风轻,这是他们章家经年教养出来的质素。也是他多年浸淫在生意场上必须有的伪装。
可是姜还是老的辣,老太太看出来了,看出郁云失神了,甚者,他有点慌。
“圆圆也许不是精神失常。她只是记得另一个人,记得某一世给她怨憎会的人。”
“她十二岁背临文征明的小楷书,那时我虽然送她去练软笔,但没人教过她,她能背临地和字帖上起码九成神似。落款却不是她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