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50)

章郁云告诉梁京,兰舟和她追尾那晚,他也是在这里请客,和兰舟回去的路上,你碰了我们的车。

“是章先生的儿子故意别进来,我措手不及啊。”

“……圆圆,你在意兰舟的存在吗?”红酒杯搁进洗碗柜里去,嗡嗡的水流机械声,伴随着章郁云隐晦的试探。

她到底孩子气,不懂这份在意的深沉含义。

“他怎么了?”她仰首问发话的人。

“嗯……也没怎么,怕你在意我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梁京羞涩地躲避这个话题,对面的章郁云从厨房岛台上摸出自己的烟,打火机在车上,他干脆用灶上的火引燃,吸了两口,又搁置了,搁在岛台的大理石边缘,由它去。

夜愈来愈重,章郁云想趁着梁京要回去前,和她说几句真心话,此前他并没这个打算,他是个务实的行动派,并不觉得放在口头上托付的话,能有多少显著的执行力。可是今天因为晏云的一番话,他受挫了,难得的,即便不予承认也是狼狈的。

因为梁京较他,绝对弱势的缘故。

他得给她一些交待,于情于理。

“梁京,我想见你奶奶的想法和你不一样,

你似乎要得你奶奶的应允,而我,只是不想叫他们阴谋论。

事实也是,我交往女朋友从没和家里人、对方父母先报备的先例。

这次我想见你奶奶,也没什么道理,好像是本能念头驱使着我这么做。

她是个极为有涵养、认知的人。从我爷爷那里耳闻来的,也是个极为忠贞的性子。但她其实过得并不痛快,倘若没有你陪着她,她的老年其实按常规的社会观念,毫无幸福可言。

所以,我为了你的年岁浅,为了不叫她失望,我都得事先和她见一面,

她同不同意,是她的事;

我避着不见她,或是拐了她一手养大的孙女,那传出去就是我的不是了。”且梁京还有或多或少的隐患。

“感情没有包票打。即便有,我现在正经要娶你,你奶奶不会同意,你也不肯,

我更措手不及。

圆圆,说句叫你破灭的话,我们远远到不了那一步。”章郁云说这句话时,冷峻严肃极了,像极了一个无情的医者,不号脉就断了她的病症。

可是也真实极了,像这屋内陈设的每一件家具物品那样,精致亦稳固;

也像她呼吸间吞吐的每一口氧气,无痕无迹,但又难以摈弃。

感情是什么?

于章郁云这个年纪,可能就是切磋、磨合,侥幸的,能一拍即合,

众生相是:一人挣脱的,一人去捡罢了;

于圆圆这个阶段而言,可能是一辈子,甚至比一辈子还长。

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可能还有信仰;

章郁云已经没有了,有的只是规划、行程,短期内且审时度势地随时斟酌、修改。

其实蹚过河的人都知道,深浅只有自己明了,冷暖也只有自己知道。

“圆圆,我和你保证不了什么,我保证我喜欢你一辈子,你就要信嘛?我连活多长时间都不能保证给你,空头支票的一辈子,你要是信,那才是真的傻。”

“可我说想代替你奶奶照顾你,是真心话;

你招惹到我,以至于我寝食难安也是真实存在着的。”

“爷爷原本打算让我给你在平旭安排个差事的。”是章郁云私心了,因为一旦搁进平旭,他必须得避嫌且各自忙碌,等级在那,他远远够不到她。

他也必须承认,多年不见的圆圆,冷不丁地冒出来,好看极了,也叫人觉得美好极了。

像簇决绝的人间烟火,他理智排斥过,可是精神还是向往着,

像他戒不掉的烟瘾一样,

没道理可言。

带她去庆功酒会,不全是要她格格不入,只是希望她能跟着许还业后面学点谋生的技巧,乃至圆滑。

章郁云说,你极为地需要这些,需要一些摸爬滚打的保护色。

这样,即便哪天你离了你奶奶,即便我和你走不到意义上的圆满,你还是你自己。

这也是感情对应生活的意义。

“我能保证的就是,我没有任何游戏、消遣的念头,相反,我很难受,圆圆,这种感觉仿佛还是上辈子该有的。”

“我以故去母亲的名义和你担保以上的话。”

他就此,结束了严格意义上的长篇大论。梁京的第一直觉是违和,章郁云从来不该这样的,他仿佛朝她说完一辈子那么漫长的话。

而梁京听得也云里雾里,整个人像是站在云端,软绵绵的。

因为她不知道,原来他可以有这么多的情绪,原来他皮下也是可以有和她一样的疾苦。

她不去辩驳他,相反,她认同他每一个字。

即便他说,也许将来他们走不到意义上的圆满,于梁京而言,也是可以接受的。

如他所言,他在公平地对待她。

*

那头,章郁云违背意志地,苦口婆心地絮叨一大摞,

对面的人,平平淡淡,毫无出格的反应与情绪,甚至连他估摸着的眼泪也没料中。

着实叫他很不顺心。

就在他重新拣起那支挂在岛台边快要熄灭的烟,深吸一口,灰烬复燃,缓缓地,薄薄的蔚蓝色的烟雾,从他的鼻息、唇际里逸出来。

梁京问他,“我可以抽一支吗?”

她的情绪很稳定,稳到章郁云甚至怀疑他有没有真正开口说出来。

“不可以。这东西,最好不要有瘾。”

他说就像他戒不掉的烟瘾,“有瘾是什么感觉?”

“……濒死感。”他吓唬她。

“我抽过一支。”梁京老实告诉他,给他干洗外套那次,还他衣服时,那烟盒里其实少了一支烟,“我只是想知道吸烟的感觉。”

“如何?”章郁云说着,朝她脸上喷一口。

“呛人。”梁京躲他的捉弄,拿手赶烟,“我还没有领会到你说的瘾。”

“小偷。”他批评她,批评她偷了他的烟。

随即,把唇边的烟摘下来,送到她唇边,教她平心静气地去吸,鼻息带不出来,就干脆嘴巴吐出来。

梁京受教地去照做,最后还是呛出了眼泪,她一边咳一边仰头看他,

章郁云置身事外地骂她,“笨蛋。”

光源在他的头顶上,厨房岛台上花瓶器皿里养着新鲜的白玫瑰,中央空调里有淡薄的白檀香气,

梁京头一次体会到,香水香氛的意义,真得会叫人心情愉悦,甚至就像他说的,玄妙的美好感。

夜之所以夜,是叫人卸下一天的劳作心神,叫人有归拢感,

此处,于他们两人都不是家。

章郁云最后开水龙头浇灭了手里的烟蒂,说送梁京回去,不忘提醒她,“淮安给你们的生活费还在我车上。”

“哦,”比起这些细枝末节,梁京更关心他执意送她回去的打算,“是要见Elaine嘛?”

“你不是说你想自己先说。”

“章郁云,”梁京又开始正色喊他的名字了,

“谢谢你。”

“拿什么谢?口头谢,我没兴趣。”刚才那段只是个插曲,眼前计较的他,才是章郁云。

梁京才想说什么,他又似乎打算轻易放过她。

“走吧,天不早了。”

*

庭院里,章郁云发动车子,梁京落后几步,她没有上副驾,而是敲了敲他驾驶座这边的车窗玻璃,里面的人降窗,

梁京却是拉开车门。

“你之前帮我找的那本书……”她要和他讲了,委婉地试探。

“我说是个鬼故事,其实不算。只是男主死了,意志没死。”

他很爱他的太太,

他的灵魂回来牵引鼓舞他的太太,尽快从失去他的悲伤里走出来,并促使他的太太和未来的先生相爱的故事。

梁京说,就是这么个故事。

章郁云不知道她这个时候怎么想起说这个了,还是配合她:“好心酸。”

“什么?”她提着自己的心。

“这人是不是有绿帽情结哦!”

“你认真点!”梁京气地跺脚。

“我在认真呀,圆圆,我要是死了,也不允许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还让我去撺掇,我干脆半夜鬼压床掐死你,正好你来陪我!”

“你信人会灵魂不死嘛?”

章郁云坐在车里,明昧的形容,歪头来看她,“严格来说,我是纯粹地无神论者。但是如果这个答案对于你很重要的话,那么我信,我没理由不信来惹你不开心,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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