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今日,又无缘保住自己的孩子。
二叔,我不是来报恩的,是来作孽的。
我还心心念念地劝慰自己,至少喊你歧臣的时候,你是我的。
其实惘然,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一开始红烛到天明的时候,就注定你我从来路人。
*
“请送我回去。”久久,梁京出言道。
左边那只冷冰冰的手来扒章郁云的手指,固执地要他放开她。
那晚梁淮安问章郁云,她是不是犯病了,吓着你了?章不快极了,仿佛无形之中被人揭露、点痛地是他自己的伤或者丑。
眼下,梁京就像她兄长口中的那样,情绪突兀,山雨欲来的样子。
章郁云反而平静了,他轻易叫她解不开桎梏,由扣她手腕到干脆十指交错。
梁京彻底被他激恼了。“章郁云,你放开我!”
身边的人极为倨傲薄情的颜色,“这就是你不好的样子嘛?”
“我想回家,我说我想回家,请送我回去。”情绪进入一种机械宣泄的亢奋阶段,章郁云眼见着她极力忍着的泪,因为肩头不住地发抖,而失控落了下来。
她哭了。这孩子气的眼泪瞬间招惹得章郁云额角发涨。也许不用问、不用查,他已经接近事实真相了。
“好,我送你回去。”轻声应下她的话,章郁云人也靠近她些,无任何欲念地拥她入怀,试图叫她平静下来,喊她的名字,“圆圆,轻松点。是我不好,和你说些有的没的……”
车原本按计划是去笼沙公馆。章郁云在那里有住处。
但他临时改变了路线,知会司机,就近出口下高架。
司机小关即刻打了右灯,车子从匝道口缓缓下来,“章总,下面去……哪里?”小关从后视镜里可以看到章总严肃神色抱着个妙龄女生。
“车子靠边,你下车。”
“章总,”这里好像不能停车……
“我让你靠边、下车。”后座上的人终究发作了起来。
小关惶惶之色,车子靠边泊停,人从车里下来了,规矩走开了些,待命自觉。
*
章郁云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自身出发,司机在与不在,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但他想梁京清净些。
他送她回去再简单不过,可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且他野蛮极了,无论是她的病还是命,他都不想眼睁睁渡到别人手里去。
抱着她的缘故,她额头抵在他下颌处,能感受到她的温度,有点发烫,像是病中的低烧。
“圆圆、”他喊她一声,她就哭得凶一些。
试了两次,章郁云放弃了,由着她抽泣般地在他怀里颤抖。车里开着照明,像一盏孤灯,照着两个夜不归人。
他的腕表时间可以作证,梁京这样的汹涌的哭,持续了有二十分钟。哭到最后,不是她不想哭了,而是哭不动了。
章郁云出声问她,“完事了?”
声音经身体共鸣出来,梁京这才反应过来,她挨着他的脖颈,哭潮了他的衬衫领口。
随即,过河拆桥地从他怀里坐开。扭头就想下车。
章郁云拉住她,“喂,吃相太难看了。”他讥讽的口吻,逗趣她的情绪“回蓝”。
一时间,无人回应他的话。
章郁云也不想要这句答案,他只想问问她,“那天在拂云楼,看到我跑什么?”
他告诉她,因为她,他相了场浑浑噩噩的亲。
原本就是应付家里的差事,被梁京撞见,他倒像是个恶人了。
成或不成,她反正看不好他了。
“是不是?”
梁京离他远远地,靠着车门那边。
孩子气极了拿手背抹眼泪。章郁云坐挨过来,扳过她脸,拿襟前的领带给她擦。
“那本书原本在拂云楼那天就要给你的,我再进包厢,你和你的沈三哥,为了两碗双拼茶在那惺惺相惜的样子,真是叫人倒胃口。”
“顺便告诉你,龙井和香片拼起来喝,一点都不好喝,土老帽才愿意这么喝,这么花两倍的价钱被宰。”
梁京听着他的话,微微咬了咬后槽牙。
章郁云见状,得逞地笑,再一秒归无,“前几天,我听梁淮安说,你奶奶很喜欢沈阅川,看得出来,你也很喜欢,对不对?”
“……”
“我不喜欢他。一个心理医生占着医疗的便利,和病人不清不楚,这和外科医生爱心肺、胰脏标本没什么区别。”
“你瞎说什么!”梁京目光与言语一致地反驳。
“说他爱标本!”
“……”
“那标本爱医生嘛?”章郁云热热的呼吸吹拂在梁京泪干的脸上,紧绷绷的,忽地,他自问自话,“标本不爱医生,我知道。”
“饶是如此,听淮安说,老太太要把你托付给沈阅川。我听后,舍不得极了,梁京,你明白我说什么嘛?”
“别和我拗劲了,大家扯平了,我瞒着你相亲,你的三哥哥也怄我一回。”
梁京到底没他厚脸皮,想把自己择干净,“你相亲关我什么事,你结婚又关我什么事?”心口不一的下场就是嘴上说着,眼泪就又来了。
“结婚的事,骗你的。”章郁云拿话来截她,
“先前和你说的还有效,自己的太太,得自己满意。”
他百分百是故意的,故意拦人陡刹,不翻车都难。
梁京难堪气恼一处来,失魂落魄地咬唇盯着他看,章郁云问她要说什么,她又不作声。
不言不语最耗人心神,
末了,章郁云干脆拿手来蒙她的眼睛,
他袖上有香水味,手上有烟草味,
梁京听见他低声道,“不准你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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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撒帐词。具体内容没考究,引用出处也来源网络,如果有错处,请指正。
第九章、溯游从之(1)
最高级的快乐,往往和忍受沾边,
或者它必然是有痛感的。
工作、克制以及……爱。
梁京揭开章郁云蒙她双眼的手,泪湿横在脸颊上。
四目以对,姑娘家很难没怯意。
章郁云用沉默把凌驾在理智之上的那些本能欲望一一溃其破碎,硝烟余味里,他朝前坐好身子,认真怪罪的口吻,“梁京,今天你吓着我了。”
梁京闻言受挫的颜色。
章郁云一边降下车窗,伸手示意司机上车,一边侧首朝身边人说,“眼泪真多。”
司机小关重新上车后,章郁云知会其,去华浦路,送梁小姐回家。
他口吻怪怪的。去哪里没什么毛病,可是这么信誓旦旦地同司机说送梁小姐还是张小姐的,梁京觉得很没有必要。
但他不是那种说废话的人。他在自己司机面前,郑重点明梁京姓氏,分明在自作主张。
梁京愤恨地想驳他颜面,你是不是错了什么主意?
可是又不好意思出口,他话里或许有歧义,可是她正经去驳,才显得幼稚浅薄,没准正中他圈套。
眼下就是。章郁云看穿她心里有琢磨,故意无辜地问,“有什么不妥?还是,你又不想回家了?”
梁京放弃和他说话,纯粹,言多必失。
车子送她到小区西门,她要就在门口下车。
章郁云由着她喊停司机,看她惶惶要逃的样子不禁好笑,“怎么像在作贼似的,摸摸索索的,是你见不得人,还是我见不得人。”
梁京一个晚上都被他赶在下风,临走了,不想受他欺凌,卸磨杀驴地回了一句,“你!”
然后从他车上下来,头也不回地溜进大门里去。
章郁云被她一字诀顶嘴逗乐地半晌没回过身来,回去的路上,他一路降着车后窗,由风舔着他手上烟的火星子,
烟灰吹花了他半身,也懒得掸。
外面落雨已经停了,经过的香樟大道,树上吸附的雨水抖落下来,捎进车里,章郁云迎面兜了一脸激灵。
依旧没挪身子,雨浇过的城,披着晦涩朦胧。车前的灯,像两只野兽,觑着发亮的一双眼,破开这烟笼寒水般的阴森。
终究,总有抵达。
章郁云宿在笼沙公馆这里,临下车前,他头一次有闲心过问起司机个人问题,“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关,关望亭。”
对方三十开外。跟章郁云的司机,他都不要年纪太大的。一来跟着他跑起来,没多少日夜之分,年纪大的总归有家庭要顾,开起夜车来,到底精力有限;二来,他生意场上,多有些旁门左道的差事,年轻人或同龄人,派起来、用起来,较为灵巧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