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转直下的是气急败坏。
她二次扬起手,被老太太呵斥住了,“南方,你这一巴掌再打下去,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我真叫世钧和淮安来,你不见得占到什么便宜。”
“圆圆对外只说是收养的,你们这些年也都全当收养地来看的,我手上能贴补给你们的都给你们了。你也不必拿话来堵我,我今儿个就给你交个底,我手上还有些能度日的积蓄,我还没老糊涂,也都自己在料理,再有就是江北那套房子,原本买的时候,是为圆圆上学便利,但不是给她的。我将来横下来,这些都一式三份,三个孩子不欺不瞒,我会给淮安交待一下。”
“当然,你们到时候不肯给到圆圆,那也没办法,她原本就是个‘养女’身份。我反正眼睛已经闭了,由你们去罢。”
说回斯嘉头上。“嘉嘉这事,我今天就表态了,到此为止。你若实在还想攀章家这门亲,自己去和郁云父母谈,那大哥儿是个什么脾气,你比我清楚。六亲不认,章仲英在,他还老实点,老爷子一没,章家还有谁擒得住他。他心思在嘉嘉身上还好说,你要我说多明白,当年就只提了一嘴,人家就打回来了。”
“那章郁云自己没这念头呀。我们梁家的姑娘又不是嫁不出去,嘉嘉有这个痴心,你作母亲的但凡清爽些,都要劝她打消这个念头。而不是为了和我挣口气,在这钻牛角尖。”
“退一万步讲。今天这事,就算我和章仲英可以包办强按头,你当嘉嘉嫁过去就有好日子过嘛!”
梁京可能看不透,老太太再清楚不过。姜南方莽撞莽在表面,倒是斯嘉,一点不随妈,她闷不作声从这里走了,哪怕知晓了点什么,也不正面和奶奶起冲突。
这种性子看似识大体,其实更为难人也为难自己,将来会有软苦吃的。
老太太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斯嘉是痴心,她那个妈又是掉进钱眼里,这个关节里但凡有一方清醒点,都不至于这么钻牛角尖。
说老太太偏袒圆圆也罢。
人与人不同、事与事也不同。圆圆这事,像碗饭,努力几口能扒完;斯嘉这事在于强勉人心。
这世上最不能强勉的就是人心,最不能慷慨的也是人心,
偏世人总喜欢在人心上犯糊涂。
*
一场家务官司荒腔走板奄了息,姜南方不告而别。
老太太连晚饭都没吃,也没好言安抚圆圆受得那一巴掌,反而怪罪她,为什么要这么意气地和你阿姨顶撞。
你明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圆圆,我说句不中听地,你妈妈这事搁在哪个女人身上都受不了,我即便养你这么多年,也从没说一句认同你母亲和你父亲的不道德关系。
你阿姨她受不了,容不下你,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人心。
可稚子无辜呀。她不见得不懂这个道理,只不过事没摊到自己头上罢了。圆圆,你哪怕现在问我,你爷爷有个私生子在哪里,问我受不受得住,我也是受不住的。
这种背叛,对女人来说是灾难。
我当年要留下你,从来没根本上认同你母亲。就是可怜你一条命啊,圆圆,我这些年和你说的,你全浑忘了。
我把你留在梁家,不是让你和你父亲结仇,和你阿姨争较的。
我要留着你这条命,好好过一辈子的。
好好过一条和你母亲不一样的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这才是我们梁家的好姑娘,而不是像今天,一味地冒进,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别人的短处。
Elaine说到动气处,索性把昨天阅川告诉她的事摆上明面了,“圆圆,你三哥哥说,你最近又频繁多梦了,是不是?”
Elaine的意思,让梁京去阅川那里复查一次,如果病情真反复了,就要及时接受治疗。
“Elaine,你是认为我今天这顿脾气,是情绪失常了?”梁京颤颤发问奶奶。
“圆圆。”
“我很好。就算你们不肯信我,我也要说我很好。我和阿姨说的都是我极为理智情况下想要辩驳的,她可以瞧不起我和我生母,但她不可以对你这么侮辱。”梁京正名地声泪俱下,“奶奶,你总教我忍让大度,可你从没教过我,让到不能让呢,度到不能度呢?我该怎么办?”
就一味挨打受辱嘛?
我是个私生子这件事我一辈子都改变不了,那是不是我一辈子要活得这么忍气吞声。
我就没说累的资格了?
而他们呢,仗着正经夫妻,合法婚生子,就可以得寸进尺了?
梁京说,她今天真真见识到什么是气急败坏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阿姨,满脸描绘着愤恨与丑恶,这一切的症结仅仅因为求而不得。
而不得的那个对象,又能积攒山一般的余威,压垮你所有的尊严与骄傲。
这山一般的余威,就是章郁云。
好可笑。从前只听说红颜祸水,原来也有男人能叫女人恨而不得。
圆圆毫不磕绊地一番话,着实叫Elaine语塞,她一时竟不知该感叹孙儿通人情世故了,还是该讶异,圆圆什么时候心思也这么重了。
今晚的一切都事与愿违,末了,晚饭全员搁置了,Elaine罚圆圆回房好好自个冷静冷静,
明天大家情绪都平复下来再谈。
梁京还记挂着奶奶的吃药,再想说什么服软的话,老太太不听了,沉着脸,一脸冷清让她回房。
*
梁京这晚空着肚子枯坐在床边一直到凌晨两点,陈妈给她敷脸消肿的冰袋都化了,她也毫无睡意。
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按Elaine的意思,冷静。
夜确实又冷又静。
可是她却反省不出任何收获。
反而,冷气吹透了她的身子,手脚冰凉,人愈发地清醒。
手机里微信工作群这个点还有人在cue问题,因为有人在国外,国内的人都迁就那人的时差。
许总、彭朗和章郁云在谈一个3C产品的外观件,三人刷屏般的速度,期间难免几句插科打诨。
许去平旭那头参会了,会上和他们设计总工岩井老头吵得不可开交,这个议题当时就被老头打回来了,让许还业工作室这边重改。
许就在自家的工作群里狂踩过去的老板,又和章郁云卖乖,老头中文怎么还是那么差,可想而知,小日本有多蛮夷自恋,中日跨国婚姻,恁是没改造过来他?我严重怀疑他和他老婆那事时,也全蹦日语咯。
章郁云:你什么时候少操心点人家房里的事,你他妈业绩就上去了。
章郁云:拣重点说。
……
梁京看着群里章郁云的文字白色对话框时不时跳出来,她陷入良久的沉思,最后,人往床上一倒,拉过薄被来暖自己。
她在许久的沉默之后,给章郁云微信私发了一条信息,系统表情自带的:
(微笑.)
这一次的短信,与第一次截然不同的心情。
她也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做。从自身情感出发,梁京不会这么主动甚至给人几分轻浮的错觉,毕竟她这里是货真价实的三更半夜。
可她就是气不过,气姜南方欺负人,也气因为和章郁云粘连上,才有了今晚的口角导.火.索。
还因为他,她有可能要被强制接受治疗。
偏偏她所有的痛,他都不知道,甚至置身事外极了。
这夜,一直到梁京朝生理困意妥协,章都没有回复她。
*
次日,她才得知章郁云纽约飞亚特兰大的航班出了事。
第七章、小蚁大象(3)
当地时间下午三点,章郁云和公司随行技术人员搭载的那架载有118名乘客和5名机组人员的客机,在亚特兰大机场降落触地时,机轮失灵,滑出跑道,飞机前面的鼻翼撞破机场的围栏后急停……
许还业告诉梁京这个消息时,后者当即就红了眼,因为不久前,她还乌鸦嘴跟章说什么一路顺风。
他临走前的那句“晦气”,梁京仿佛还在耳边。
许还业眼见着1997失魂落魄地回自己工位,没走几步,就又折回来,好像被他的消息震得有点懵,良久才想起来问,“他还活着?”
许还业心口一凉:好狠的小妮子。那大佬死了,我能这么淡定地跟你茶话会?我们都要去给他烧纸的好不好。
虚惊一场。不日就要回国了。许还业说。
他原本就是想捉弄一下小鬼头,那晚团建迎新,章郁云亲自送这鬼头回家,他家老爷子看上去也蛮喜欢这丫头的,许还业当时还琢磨,可是大佬当初说明了,是爷爷不肯他放进平旭里才丢到许还业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