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23)

花坛外是水泥浇的地平,地平与地平间有缝隙,于是,有野草从缝隙里钻出来,野蛮生长。

梁京讲电话的功夫,手不自觉地去揪那野草,一根复一根。

直到结束通话。

她再想站起身来,发现脚麻了,两手撑在膝上,艰难地移动那条麻木的腿,试图活动它。

洗车房外的投光灯很亮,甚至曝光过足,这样不远不近瞧过去,她整个人的脸是惨白的,也许有饮酒的缘故。

章郁云看她,失真极了。不是那种笼统的白,更像褪了色的工笔画,叫人唏嘘。

他是在瞧她,哪怕由她发觉了,章郁云也不闪躲。他抱臂隔些距离,看她,看她逮到他,目光闪开又回到他身上来,像是检查确认,你还看我?

章郁云:呵,沉不住气的笨蛋。

车洗好了,老板招呼他们。正好章郁云有机会戏弄她,“梁二小姐,过来付钱!”

“我已经给你发红包了!”她冲他喊。

“不管。你付账,该多少多少。我不占女人的便宜。回头红包原封退给你。”

那头的人,被他气得不轻。

气得俨然有些血色了。以及,烟火气。

*

梁京当真没逃地付了洗车钱。

车子重新上路,章梁二人没再交谈,因为梁京上了副驾,尽管这样对于送她回家的章某人来说,是很失礼的行径。

后座上的人也不恼,沉默安全把她送至家门口。

泊车后,他和她一道下车,在梁京一本正经颜色说“谢谢”之前,他说,我进去和老太太打声招呼。

梁京不同意:“不必了吧。”

“送你回来前,我给你奶奶打过电话了。”章郁云不紧不慢,他坚持自己的礼数,说时,一并看着梁京的眼睛。

“……”

二人站在庭院外拉锯时,陈妈已经听到动静开了院前的照明灯,一路来到门口,开门迎客,“章先生吧,请进,圆圆奶奶已经煮茶等你们了。”

梁京:……

院子里夜来香开花了,一阵风轻过,香到人昏头。

章郁云由陈妈领进去了,梁京犹豫再三,还是从车窗外,伸手捞起了他的脏西服,没什么,她想洗干净还给他。

今天这洋相就算了了。

梁京一路进家门,玄关脱鞋换鞋,然后没作停留地一口气上了楼,奶奶喊着她,她也不响应,

老太太索性当着外人的面,唠叨她,“圆圆呀,像什么样子,喝多了就算了。人家郁云哥哥送你回来,你连声招呼都不打,太不讲理了呀!”

躲在二楼楼梯口的梁京难为情,再听那章郁云缓缓道,“怪我。回来的路上她吐了我一袖子,我没熬住,说了她几句。她负气、难为情也是有的。”

奶奶一听,更不得了了。还吐人身上了!

梁京气得,心肌梗塞那种:

章郁云这人不仅没意义还很不上路子,火上浇油,关键时候放冷枪。

毫无绅士的品格!!!

第六章、缘道缘君(1)

次日早饭桌上,奶奶还在念叨这事:

醉酒呀,多大的洋相啊,圆圆呀,囡囡啊。

你昨晚的样子要是被你爸爸、阿姨看到,又是一场仗。你阿姨那张嘴,不说你骨头轻我就信服了。

梁京的身世,奶奶并没有瞒她。她十一二岁,真正开始识文懂礼的时候,奶奶就告诉她了。梁京对生母毫无记挂,也不记恨。

奶奶教诲过梁京:人生,除去生老病死,没有大事了。

而这四桩事的底色都是悲凉的,都逃不过一个哭字。圆圆,你要记恨你母亲嘛,无论她怎么错,她起码给予了你姓名、给予你经历人生四哭的机会。

放在心上来回地恨,不如从头至尾没介怀过。有些人命中情缘线重一些,而有些人浅。

奶奶同圆圆正色:大抵,我们都是后一种人。

梁京从未恨过亲生母亲,就像奶奶说的那样,没介怀过,如何谈恨。

*

她不是第一次喝酒,逢年过节,她都会陪奶奶喝一点。而奶奶保留沾酒的习惯,是因为爷爷在世的时候,二人经常小酌,或逢喜事、或不顺心。

Elaine说,酒品现人品。轻轻松松就由着意志被淹没掉的人,很不争气,轻浮狂妄。

还吐了人家郁云一身,这事由着人家笑话三年都不止的。

圆圆呀,我真得很生气。

“嗯。看得出来。”梁京一边给吐司抹果酱一边应承Elaine的话。

“梁京!”奶奶已经大名正经警告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今天周五,她还得上班去,“我找机会,正式给章先生道歉。还有,他衣服我会拿去干洗,送还给他。”

奶奶是一个尤为讲究这些细节、礼数的人。听圆圆如是认错后,听神思索状,缓缓,和陈妈商量的口吻,“下周请次客罢?”

陈妈问,“请谁?”

她们回来这些时间,章仲英邀过两次,沈韵之都婉拒了,叠了人家好几个人情没还了。一遭为圆圆工作;二遭嘛,昨晚章家郁云亲自登门,沈韵之匆匆待客,对方也略坐寒暄后就告辞了,沈韵之自身出发,始终觉得小家子气了些。

朝里朝外,沈韵之都觉得还是不要和章家生分了得好。

“请章仲英爷孙俩。”奶奶在梁京出门前,正色发话。

*

家中宴请定在一周后的礼拜天。

章仲英一口就答应了,至于章郁云那头,梁京帮着陈妈打扫卫生时,听奶奶说,看情况。

贵人事忙。看情况,一般而言,赴约的几率少。

中国人社交辞令就是这么模棱两可。

结果,周六这天晚上章郁云亲自给奶奶来电话,说明明日他会来,也为前些天没正经答复奶奶而歉仄。

梁京在边上啃苹果,听了个大概,不禁唏嘘,这人……还真……礼多人不怪。

Elaine撂下电话,批评圆圆的不以为然,“你们啊,我们梁家三个孩子加一块都比不上人家郁云的八面玲珑。”

梁京:当然。他的红粉都能排到护城河了,这个排面还不八面玲珑?

只怕十面、百面也都当得。

外面才九点不到。圆圆放下手里吃了一半的苹果,和奶奶、陈妈她们说晚安,推脱她困了。

“那就早点睡。明天给我早点起来。”

梁京莫名烦躁。周六她去工作室无偿加班了半天,这周就剩明天一个可以睡懒觉的名额了,还被章家人剥夺了。

她当然知道,Elaine是为了她才这般劳心劳力。

奶奶越这么着,梁京反而越挫败。挫败她都这么大了,奶奶还处处为她绸缪。她还不可以劝奶奶打消这些念头,因为在老太太眼里,你好好的,对我就是最大的还报。

她如何好。梁京突地停在楼梯处,俯首看楼下,奶奶还和陈妈聊着明日中午的菜品,明日Elaine要亲自下厨,烧菜和做甜点。

屋内灯火有限。老人节俭的习惯,都是用哪揿哪,有时梁京不随手关灯还要被说教几声。

她站在梯阶上,闷声自省,她的好,就是病情不反复;

不困顿自己,叫Elaine痛心疾首。

高中那会儿,她见不得半点血腥的东西,夜夜惊梦,有时满面泪的喊疼,

吃什么吐什么。

陈妈后来告诉她,那会儿圆圆熬不过来,老太太可能也就随你去了。

Elaine说,就是圆圆爹妈造孽了,才报到孩子身上。

但凡我能替她受了,我早就拿命替孩子抵了。

梁京闻言,哭得歇斯底里。

她谁都不该欠,唯独Elaine。Elaine要拿命替自己抵,那梁京拿什么还报她呢?

至此她明白了,她只要好好的,不发作,对于奶奶的治愈力有多大,是宽慰,也是宽宥。

如果Elaine于梁京来说是根,圆圆汲取着奶奶,才有着积极生长向上;那么旁余人,于她就是细枝末节。

必要修剪砍伐的话,她也是愿意的。

譬如章郁云这事。梁京原想和Elaine好好谈一次,谈梦中人与眼前人恰似一面,谈她近日又频繁做那些梦了,但是,Elaine,你不要急,我没什么不好,是真的。相反,我平静了许多,能从

梦里平和的醒来再平复入睡。

是真的。

她原本想这样和奶奶谈的。如今,思来想去,作罢了。

纯粹不想老人家再担心,乃至吃心。

梦再逼真,终究不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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