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巷12号(133)

“圆圆,在你心目中,我是个歹人嘛?”

梁京用包里的湿巾小心翼翼地去拭他挂彩的唇角,自若地答,“嗯,起码是个市侩生意嘴脸意义上不好的人。”

相比,她知道的其他人都很好。譬如三哥,譬如晏云哥哥,再譬如章郁云身边的秦先生。

“但他们的好不好仅仅在于我要不要和他们来往、交心;而有个人即便是个歹人,我也只能认了,逃不过、躲不开地认栽。”

“那人是谁?”醉酒的人坚决地追问。

梁京摊开他的手心,蘸了蘸杯中没喝完的威士忌,一笔一划写他的名字:

章郁云。

第二十四章、辛苦最怜(3)

云字那一笔没写完,某人连酒渍带手指全合在掌心里,他知道是什么,“圆圆,小时候落水那次,真的是来追我的嘛?”

他看着眼前的她,想的却是远至二十年前的事。

梁京无从而知,那时她太小。

岂料章郁云俯身来就她,无关风月的一记眉心落吻,“我就当是。当初你奶奶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认真了。”

他说,圆圆早该赖上他的,这样他能早点护着她,而圆圆也能早点偏私他。

这样暧昧的偏袒,章郁云说,夫复何求。

从前他为自己活,今后他总算可以为心爱的人活,为妻为子,

“圆圆,好不好?”

“好。”

先前他这类的求,委婉地,轻佻地,认真、不认真地说过好多回,梁京从没正式回应过他,这一回,他问得简明含蓄,她答得却坚定响亮。

“喂,听清楚了我问什么嘛,就好?”

“章先生不是在求婚嘛?我知道呀。”

“你真答应?”有人从沙发上跃起身,端正问她,更像是审。梁京早就说过,他是个商人,时时刻刻都要做生意,“那现在就去买花和戒指。”外面夜里快十一点钟了,他要去买戒指?

“比起鲜花和指环,我更在乎你。”梁京一直蹲在沙发边,此刻她去拥抱章郁云,“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如何,你还有我。”不是她有多紧要,而是她希望并会努力成为与他平摊岁月悲欢离合的另一个人。

其他仪式感都可以不要,她只想跟Elaine认真交代一下,交代她的下一步人生计划。

也许Elaine会不同意,“没关系,我也会学章先生这样,一次次不气馁地在她面前求。”

“梁京,可是现如今这个情况,我甚至都不能带你回去见他们。”这是章郁云世俗视角里,给女方名分的必然路径。

可惜眼下,章家一盘散沙。

“不要紧。事分轻重缓急,生老病死,人生四首里可没有结婚这一桩。”她难得在他面前占一次上风,话谨记的是家教之言,但眉眼里有了属于自己的世故圆融。

章郁云轻弹她额头,原本想纵容地惯惯她,末了,极为坦诚地朝她说谢谢。

谢谢她愿意解语般地待在他的生命里。

*

江北开拓的分工厂收购,章郁云因为父亲病重的缘故,临时撩了挑子回城。眼下,无论如何,他还得再亲自去二次面谈。

家里这头也是轻易脱不开人,所以这趟短差,他是能压缩就压缩。

继母这件事,章郁云告诉梁京,爷爷因此发了好大一顿火,怪他毫无家主气度,夹私报复,连同着兄弟情意也不顾了。

“你早干嘛去了?”老爷子发难起人。

章郁云指着光华寺的方向,记挂着他母亲的长明灯,纠正爷爷的公平公允,“您就当作我不想担个弑父的名声罢。”

“混账东西!”

爷孙俩闹得不欢而散。章仲英说如今的局面他料到了,料到老大终究会刻薄寡恩。只是没想到,他最后留了这么一手。

章郁云临去江北时留话,“爷爷,因为我不能代替我母亲,原谅还是不原谅。我终究问不到她了呀。您不能这么不成全人,让人爱捞不着,恨也不顺意。”

他是夜里动身的,人从老宅里一点点走失到黑暗里去。院墙之外,冷峭的夜幕里,缀几颗孤星。

章仲英早前为沈韵之寻过一套像绣版的《红楼梦》,可惜没正经送出去,搁置在他书房里,没事他就翻翻,几册都被他翻起毛边了。

晌午小沈打电话给他,认真劝他保重自己,人生最难不过这样的分骨肉,

但世事艰难,人心更苦。

你做家主自然明白其中艰辛,这些年一心规训着这个孙儿,来继你的后路,好弥补你生了个庸碌儿子的憾。

试问,你真正软心肠地体己过郁云嘛。他戳破这点不光彩,你就觉得门楣有损了,殊不知,最有家主心肠的就是他了。

一个人骄傲地挨了这么多年,要不是父亲此番注定熬不过了,他未必能叫你看到这副所谓的刻薄寡恩。

他先是你们章家的孩儿,才是你选的继承工具。

章仲英坐在案前灯下,手杖丢开一边。这些天,儿子那处,他是一步没有去。老规矩,他怕再给熹年折了福。

老年送中年,多么地不作兴呀。

但蹚过多少坎坷的章仲英最终只能认下这一局,这一人生残局。

将得他摊手认降。

*

章郁云出差原本停一宿就回来的,那头遇到大雾天,航班延误了大半天,他平安抵达S城已是深夜。

江南的天气也不算好,初冬,雾霾锁着整个城,冷空气吸进肺里,倒是叫脑子醒几分神,司机一直候他到这大半夜,待他在后座懒散坐定后,才问章总去向。

“回老宅那里。”

车子一路上满仓道,这处半山地段,章郁云自幼车进车出多少遭,头一回坐在车里看车前灯,像划破什么阴司路般地叫人头目森森,仿佛他不在人间。

老宅前庭停好车,章郁云一路上了北屋,孙姆妈知道他夜里回来,没去睡,等着给他做夜宵。

郁云把手里的衣服与公文资料交与姆妈,先开口问了父亲情况。

已经吃不下东西了,全靠医生每日打的营养液吊着。

“郁云,你这些天不能再出去了,你爸……”孙姆妈良善,红了眼睛,似看又像是求章郁云,“到底你是长子,都已经闹成这样了,我说句你不痛快的话,死者为大,你爸爸……”

“知道,姆妈你也快去睡吧。”

“我下点鸡汤馄饨……”

“我没什么胃口。”

章郁云在这里歇下,简单洗漱后,看到手机里有梁京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问他落地了嘛?

他简单回复她:已平安到家。

他发出去后,还想着她未必看到,肯定睡着了。

那头梁京的电话已经进来了。

已经下半夜了,快两点,章郁云问她,还不睡,作贼呢?

“你到家了?”

“嗯。”

“你父亲……”

“已经吃不下水米了。”

那头突地沉默了下去……

章郁云洗漱好,孙姆妈端进来碗山药粥,一味地关照他,再不饿也用点,不然身子强不过。眼下他翻动着调羹,听神良久,骨瓷声落回碗里,“圆圆,随我见见他好嘛?”

……

*

人囫囵着心事,匆匆补眠不久天就亮了,周日于章郁云,没多少休假的概念,短差前耽误了一些行政文件。

方秘书那头急着要,他一早就去平旭那边处理。工厂制造、工程设计项目照样有人加班,尤其车间,人休机器不休。

下午腾出空后,他草草在自己办公室里结束一根烟,穿上外套,跟陪着他加班的方秘书说一句,他去工厂那边转转。

“还有,办公室里的百合,是谁放的?”

章郁云办公室的会客处日常更换鲜切花,通常以百合为主,但他袭爷爷的骄矜病,一向的要求是花蕊要剪掉,这一点跟惯他的助手都知道。

今天本就是休息日,总经办的文职助理又请假了,行政部临时支援的一个小姑娘,头一回在老板跟前转,怕是方秘书叮嘱了也一门心思没记住。

方柔叫小姑娘过去处理花蕊的时候,妮子还是浮滑得在章郁云面前卖伶俐,章郁云不无戾气地训斥了方柔,“下回这种短人的时候,花也就短了吧!”

方柔望着老板一路出去的背影,伤神之余,即刻打发了小姑娘去,连同花,一并扔进了垃圾桶。

她自己懊恼,也知道章郁云近日心情不可能多好,他父亲病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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