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师傅是拂云楼用了几十年的老人,近日才披露出的端倪。
江家那边请客,江总亲自招待客人,岳师傅全程掌勺,一份文思豆腐被江总退菜了,理由是咸了。
这是这个月以来,岳师傅尝味出的第三通事故了。
一个厨师,失去味觉,等同于一个剑客丢了剑。
章郁云口中的江总,就是他的舅舅。以上丢剑论,也是舅舅的原话。
夜里那通电话就是甥舅二人的掰扯。江家那头已经允了岳师傅的请辞,章郁云这里作为平行股东,有相同的表决权,他说,他没允。
Elaine大体听清了些来龙去脉,
“郁云,你倘若全是生产事故心思,我是说不上话的;
但倘若只是要同你舅舅置一口气,不值当。毕竟江家这块老字号招牌,砸不得。”
“您也认为我拿陈年气在处置?”章郁云不问老太太为何话里已然参透玄机的客观态度,只和煦朝对方说实在话,“多少有点罢,我只是见不惯江家人用不上一处了就断舍离的冷酷貌。”
早茶快结束的时候,Elaine趁圆圆在厨房盛米粥给章郁云的时候,问她,昨晚宿在哪里了?
老太太再不迂腐,也不肯自己教养出来的姑娘失了起码的端庄。
“你进门的时候穿的是居家的拖鞋呀,圆圆,是我把你惯坏了?还是外面那位把你纵坏了?”
梁京面上一臊,但昨晚的始末经过她又难同Elaine全交代。只支支吾吾说,在他家,鞋子坏了。
Elaine光明磊落地打量着圆圆,也直截了当地点评她,“圆圆,你到底还是有了女儿家的心思。这份心肠是自己的,再亲近的人也能全表白。”
浓情里,淡意外。
所以,听说郁云丢下这里的茶碗,要去岳师傅那里。Elaine索性也就做顺水人情了,说一听他们要来,原本还想再睡会儿的,生生起来了,眼下想躺回去,睡个回笼觉。
梁京问Elaine,是不是生气了?
“亲情永远不要和爱情划等号,圆圆。”
Elaine说,他们没有可比性。也不要试图把他们化相通,正如我知道圆圆心里有我,但也同样记挂着郁云的下一步动作。
亲情可以是守护,由你去追去闯之后的避难栖息地;
但爱情,尤其上乘的爱情。必然是要参与他的人生的。
正如他时时刻刻想护你周全的心意。
*
梁京再随章郁云出来时,换了身穿着,日常的裙装,也带出了自己的换洗衣物。
章郁云说,我原以为你要留下来陪你奶奶。
嗯。“但我也好奇你要怎么挽留岳师傅。”
章郁云淡漠挑挑眉,看越来越当中的烈日,炫得人眉心直痛,“圆圆,别把我想得多古道热肠。我从来不是。”
岳师傅在拂云楼的日子,远远超过章郁云的年岁。
就这么一个定军心的人物,说退就退了,章郁云夜里那通电话同舅舅撂了好大的脸,对方还是在喝多的情况下。
甥舅二人除了必要的股东会碰面,其余鲜少聚首。有事,章郁云都是电话沟通。
此次舅舅决然地收下岳师傅的请辞。章郁云昨日下午间就透过舅舅的秘书递话,他不同意。断然就这么更替掉这个老师傅,那么拂云楼他要求撤股了,他顶着他母亲的若干股份,悉数转让抵现出来。
各自撂开手罢。
江远夜里冲郁云发了好大一通火。诋毁后者,无非是在拿个人恩怨清算公司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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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师傅住的地方属于城乡结合处。岳老也算辛劳上进,前些年都是公司派车早晚接送,六十岁才认真考了驾照。
这几年都是自己通勤。
这处喧嚣吵嚷处,临街的北巷,人比车多,车又比人乱。章郁云才从车里下来就被难住了。泊车处有处低洼,他险些一脚迈进去,身型闪躲的时候,像极了那种没吃过苦头又被流放的多世子。
事实他也是,最后半截,三世子。
“三世子”拿西服里衬里的方巾捂鼻,看这老巷口的一事一物,一人一影,都像是落了灰一般的不顺心。
再途径巷子口一块垃圾堆积处。那斑驳着脏渍的绿色垃圾箱上,趴着只流浪猫,垃圾箱天不亮就被清收了,那老猫也不像是寻吃的,只倦怠懒媚地蜷着,黑黢黢的尾巴挂在箱口的边沿上,下一秒,弹跳落地,无声无息。
章郁云顿在那儿,由那玩意先走,看着它迈着落拓的猫步,直至消失不见。
梁京不禁好笑,“你怕猫哦?”
某人正经拽着她的手,“是怕脏。”
下一秒,保良看清他们,赶赴过来。章郁云才不动声色地松开了梁京。
后者跟着他后面,悄然地在笑。某人像后脑勺上长眼睛了,他忽地回头来看她时,梁京正窃喜般地嘲讽,
“看着些脚下。”他眉眼间全无情意。
梁京跟着他,也问他,
“看什么?”
章先生傲慢地收回目光,“狗.屎。”
第二十章、浓情淡意(5)
虽说也是独门独院,但这里市井味要重一点。土著的人家为了更好的生活,把自己的楼房隔出一间间来出租,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约定俗成的群居所。
有人的地方,就有路,有贩夫有走卒。
章郁云把这些,统归成营生。
他可以不适宜这里的环境卫生,但没多少眉高眼低,通通都一样地活命罢了。
一箪食一瓢饮,一日三餐的本质是一样。
快到中午的太阳有点烈,保良见章总的女朋友也没带把伞出门,正巧路过小卖店,他说给梁小姐买把罢。
章郁云没作声。鞍前马后的人已经一跃步,跑进了店里,买了把天堂伞,自己买了包烟,折回来的时候冲章总憨憨一笑。
再把伞递给梁京,保良和后者差不离的岁数,人很热情,但不过分,是那种灵巧人的周到。
嗯,有章郁云格外提携的理由。
三人继续往前走,听到梁京撑开那把灰白蓝三色格子的折叠伞时,章郁云再回来看她一眼,看她整个人在阴影之下了。
但声音却是朝保良,“你烟得给我戒了,听见没?”
“唉。”保良规矩地应,说着,把手里那包玉溪表决心般地准备找垃圾箱丢掉。看章郁云朝他摊手心,才交给了章总处置。
前者圆融地缓和气氛,“章总,不带您这样以公谋私地缴人家烟的。”
某人大大方方揣回自己衣袋里,缴就缴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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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家天井里在晒黄豆霉,酿豆酱用的。
发酵成型的黄色曲霉,成块地要用手给它捏开,于是,阳光下,能看到弥漫的黄.色孢子粉。
堂屋里两个孙孩吵得没止没休。
院墙那头租客在喊房东,烧坏的电闸什么时候来人修啊。
岳师母应着那头人的话,一息息工夫,电工说吃过饭就来的,手里还在忙手里的黄豆霉。院子里拴着的狗比主人先有了警觉,警觉一门之外有陌生人。
狗起吠,主人练喝它。
保良这才站在门口,恭敬地喊人,“师娘,忙着呢!”
女主人一掉头,看见保良领进来的人是章郁云,意外又受用的神色,“哎哟,真是稀客哩。章先生呐。”
说着,又冲厨房平台楼上的老岳吆喝,说来客人了,人家章总过来了。
章郁云来过岳家,还是好几年前的事。眼下,他站在天井里,和煦同岳师母打招呼,好些年没会您了,还是从前模样,精神硬朗。
“老咯。天天瞎忙,拿米煮饭的日子就把人煮老了。”岳师母见平台上的老岳还没动静,再要扯开嗓子喊一嗓子,章郁云拦住了。
“师母您忙您的,我来,就是来讨岳师傅的嫌的,我上去找他。”
“他这个人属牛皮灯笼的,点不透,章先生您多担待呀。”
“说笑了。师母,您该知道,师傅他不是这脾性,可能我今儿个还不定上门了。”
平台上太阳大,章郁云上台阶前,脱了外裳。保良跟着他后面打下手惯了,才想替章总接,才发现老板径直抛给了梁小姐。
“上面晒,你随师母进里。”他同梁京说。
梁京接着他的衣服,手还能摸到他刚缴的保良的一包烟,“好。”
平台并不多高,梁京被岳师母领进门喝茶,她坐在堂屋里,稍稍后捎捎身子,还能望见章郁云站在上面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