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慕有英文基础,所以英文部分对她来说并无难度。但有一道算学题真的难住了她。
“今有一担瓦片,不知若干张,每两张一数后多一张,三张一数也多一张,四张一数也多一张,五张一数也多一张,六张一数也多一张,七张一数适合不多。问有若干张?”
薛慕皱着眉头思索片刻仍是没有答案,下意识抬眼向四周望去,监考的两名教师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张涤新正在专注地看一本书,根本没有抬头。
薛慕心头涌上一股屈辱之感,索性沉下心来跟这道题死磕到底。她一遍又一遍列算式,最后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答案。
做完了这道题,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最后一道题照例是策论:泰西最重游学。斯密氏为英大儒,所论游学之损,亦最挚切。应如何固其质性、限以年例、以期有益无损策。
近几年朝廷开海禁,游学之风大盛,在海外领取文凭回国的大有人在,但薛慕听舅舅说,好多留学生只是在国外大学速成班学习,或者只是混一重资历,涉猎知识较浅,将中学西学融会贯通、洞晓大体的人更是百不获一。她思量片刻,心中已是有了定见,挥笔写道:
“如英儒斯密氏之所论也,夫欲求其益、当先防其弊。尝反覆思之,而得数策焉。一曰选材。凡出洋游学者,必其先通中学,盖中学通则心有所主,不至忘本。一曰节费。惟严定章程,除寒士出洋游学,酌予船费修脯外,外官员之子弟资斧皆令其自备。如此则人无希冀之心,其往者必其坚苦好学者也。一曰考业。西国学堂章程,或三年卒业或五年卒业,各随天资之钝敏,学问之浅深,以为区别。宜照会各国、凡华人游学者、必所学卒业,方准给凭回国,再由外务部考考取,然后擢用。一曰出身。惟妥议定章,凡学成而有益者,即予以何等出身,与科举仕途等,则人皆鼓舞求学矣。”
终于将考题答完了,薛慕径直上前交卷,不顾台上几位教师惊异的目光,微笑着一鞠躬,转身走出了教室。
因为只有薛慕一人参加考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李冰鉴拿着卷子皱眉道:“薛慕这回又得了高分,是不是题目太简单了。”
教务处的几名教师面面相觑,还是一位年长的教师开言道:“总长,这次试题是按照京师大学堂入学考试的标准出的,只会比上一次更难。”
李冰鉴又仔细看了看卷子,挑剔道:“这里有两道格致题答错了,由此可见,她的基础还是不扎实。”
无论如何,薛慕这次考试又拿了高分,李冰鉴现在这个样子,明明是有意为难。想到这里,张涤新决定不再沉默:“我们这一届学生能考到这种程度的,无论如何都是凤毛麟角了,修文具备师范科甲等的水准,这一点毫无疑问。”
张涤新看到李冰鉴还在犹豫,索性放低了声音道:“据我所知,修文的外祖,曾经做过驻法大使,舅舅也曾做过外交官,修文的英文和算学基础好,想是与家教有关。”
李冰鉴深深看了张涤新一眼,终是笑道:“拂尘,还是你的消息灵通。如此看来,此次举报纯属诬陷了。那就照你的意思,让修文继续留在甲等班学习吧。”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薛慕洗清了抄袭的嫌疑,依旧与同学们和睦相处。这天晚上张清远身上不舒服,早早就睡下了,薛慕思量片刻,穿好衣服向师范科乙等班宿舍走去。
按照事先打听好的位置,她用力敲了敲门,一位十八九岁的女子很快来开门,看到是薛慕,当场愣在那里。
“怎么,苏小姐不打算让我进去吗?”
苏宜很快恢复了平静:“进来吧,现在宿舍里没别人,你有什么话要说?”
薛慕径直进去,微笑道:“我的话很短,不会耽误你太长的时间。苏小姐没有如愿以偿升入甲等班,想必很失望吧。”
苏宜略微变了颜色:“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薛慕冷冷道:“你非常明白。不过你不明白的是:这世上或许有人可以凭借权势将他人践踏,从而风光一时,但德不配位,才不堪任,他所获得的一切,不过是水中幻影、空中楼阁罢了,只要有人轻轻一推,便会轰然倒塌。”
话音未落,薛慕轻轻拿起桌子上的茶碗,随手向地上掷去。茶碗立即摔得粉碎。
苏宜一惊,脸上挂不住了,低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薛慕冷冷道:“这回你找我的麻烦,无非是欺负我没有父母庇护罢了。可是我告诉你,我既然没有父母管教,便能无所顾忌。这次你没有得逞,我不跟你计较,但若有下次,我一点也不介意和你纠缠到底,到时候玉石俱焚,你可不要后悔。”
苏宜明显有些慌了,连忙把她往门外推:“你八成是疯了,这幅样子与泼妇何异?还不快出去?”
薛慕的力气明显比她大得多,她反手将苏宜推了一个踉跄,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若是想顺利完成学业,就给我安分一点,别忘了我警告你的话。”言毕转身离去。
作者:那道数学题是民国时期女学堂考试真题,数学渣表示自己根本不会,我家理工男貌似也不会......
第7章
每天辰时三刻至巳时三刻,是新民报主编齐云雷打不动的审稿时间。
《新民报》创刊已有四年,主旨是“将天下可传之事通播于天下”,共有八个版面,内容涉及政治外交、风俗变迁、商贾贸易、市井民生方方面面,文字通俗,不仅士大夫能欣赏,稍微受过教育识字的人都能读懂,所以在国内颇有影响。
为了适应形势,新民报又开辟了商业新闻、科学周刊、女学周刊等副刊,所以最近的审稿量相当大。
齐云觉得有些疲倦,正想要叫人沏一壶茶,不料一篇来稿吸引了他的目光。
是一阕小词《满江红》:“晦暗神州,欣曙光一线遥射。问何人,女权高唱,若安达克?雪浪千寻悲业海,风潮廿纪看东亚。听青闺挥涕发狂言,君休讶。幽与闭,长如夜。羁与绊,无休歇。叩帝阍不见,怀愤难泻。遍地离魂招未得,一腔热血无从洒。叹蛙居井底愿频违,情空惹。”
他忍不住拍案叫好,想要知道是谁写的,发现来稿人没有透露真实姓名,于是叫来执行主编徐庆春问询:“信厚,这阕词的作者,你知道他的底细吗?”
徐庆春只略扫一眼便笑道:“这是务本女学的学生薛慕写的。为此我还特地打听过,薛慕在务本女学的校刊上也发表过诗文,风格大抵相似。说起来女作者的诗词能有此格调,还真是难得。”
齐云笑道:“这阕词立意高远,沉郁雄浑,敢言人之所不敢言,远非一般吟风弄月之作可以,即使放在历代诗词佳作中,也毫不逊色。”
齐云想起与薛素上一次见面的情形,她明显是一个爱学习又爱较真的小姑娘,倒是与自己当年有些相似,忍不住微微一笑。
徐庆春见主编对薛慕感兴趣,迟疑一阵笑道:“主编有所不知,这位薛小姐最近也是务本女学的风云人物。有人举报她入学考试抄袭,校方一度要将她降为乙等科呢。”
齐云一愣忙问:“后来呢?”
“后来又重新组织考试,没想到薛小姐依旧成绩优异,这么看来,抄袭一说原系捕风捉影,也就不用降等了。经过这次的风波,薛小姐也算是出名了。”
齐云冷笑道:“这事八成是有人恶意中伤,新式学堂的黑幕,我们报界是最清楚了。”
徐庆春也笑道:“主编说得是,务本女学的教务总长李冰鉴不是寻常女子,有关她的小道消息也尘嚣甚上。”他越发压低了声音:“据传,李冰鉴与上海许多政商名流关系都不一般呢。”
齐云无所谓一笑:“女子想要有所成就本来就难,李冰鉴若不是左右逢源、老于世故,也混不到现在的位子。我们且不必管她,如今报纸新设了女学副刊,撰稿人却都是大男人,这无论如何不成样子,信厚最近多留意一下女性作者。至于薛慕,人才难得,我想聘她为本刊特约撰稿人,你觉得如何?”
徐庆春表示赞成:“新民报聘请女性为特约撰稿人,这也算是文明开化之举。那我就照主编的意思,给薛小姐去信邀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