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太太沉吟片刻道:“我会尽力去宣传,但效果如何,我实在不能保证。”
一时大家都沉默下来,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那些官太太们便都借故告辞了。薛慕等她们都走后,苦笑着抱怨道:“看来请她们这些人来,并没有什么大用处。”
李泽文亦叹道:“京城风气保守,依我看,课程设置还是以学部的意见为主吧。医学课也可以先取消,毕竟眼下没有合适的女先生去教,也不一定有人愿意学。”
薛慕沉默良久方道:“校长,我们开设女学的初衷,就是为了让女子接受教育自食其力,目前最适合女子的职业便是教师与医生。设医学课是我们女学的办学特色,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愿意放弃的。”
李泽文沉吟片刻道:“现在赶紧招生开课比什么都重要,我们先以国学为主向学部报备课程,这样容易快些获批,以后再慢慢添加医学、格致等课程好了。眼下没有双全之法,事急只好从权了。”
薛慕只好同意了。她现在深深体会到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只觉得十分郁闷,回到宿舍连饭也顾不上吃,一直在灯下发愣。
教工突然敲门喊她:“薛先生,楼下有人找。”
薛慕信步走下楼去。发现谭霜华竟然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青年女子,不由露出笑脸招呼道:“谭主编!”
谭霜华笑道:“几日不见你又瘦了,该不是为了办女学愁得吧?今天你得好好谢谢我,我给你找了一位女才子。”
谭霜华拉着她身后那人介绍道:“这位是刘同薇女士,江苏宜兴人,中医世家出身,亦曾赴英国学习西洋医学。你们学校不是缺医学教员吗?刘女士很愿意担任。”
薛慕眼睛一亮,仔细打量刘同薇,她大约二十多岁年纪,是一位非常苗条清秀的青年女子,身上丝毫没有老派女子的忸怩之气,大方道:“谭主编说得不错,我刚从英国康斯顿医学院毕业,教授基本的医学知识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我现在孤身一人没有家累,很适合从事教职。”
薛慕笑道:“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不过鄙校刚刚创办,各项经费开支有有限,一般的国文教师每月薪金二十元,像刘女士这样的特殊人才,我会向校长申请,每月给予三十元薪金。不过这还是少了些,恐怕委屈了刘小姐的大才。”
刘同薇看了薛慕一眼突然笑了:“薛小姐,我不是为了薪酬才来这里任教的。在西欧,已经有不少女子和男人一样出去工作,但在国内,女子想要接受基本的教育都很难,我愿意为国内的女子教育出一份力。至于薪酬,每月二十元就可以,我不想让学校为难。”
薛慕又惊又喜:“刘女士有如此志向,真令我又惭愧又敬佩。原本没有合适的教师,学校打算放弃医学课程的,刘女士如果肯来,我一定会努力争取的。”
谭霜华笑道:“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她转眼又拿出一百银元交给薛慕,嘱咐道:“这是我个人的捐款,我知道办女学和办杂志一样,一开始处处都需要钱。这点钱不多,你留着慢慢用吧。”
薛慕忙推辞道:“已经在社会上募集到一些捐款了,谭主编挣钱不易,就不用破费了。”
谭霜华笑道:“这笔钱不是给你,是给捐学校作为急用的,你没有理由阻拦个人捐款。”
薛慕这才笑着收下:“那就谢谢谭主编了,所有的捐款我们都会好好使用,回头学校会把账目公示,还请谭主编监督。”
谭霜华亦笑道:“好。闲话不说,我今天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总得做东破费一下吧。”
薛慕晚饭还未吃,这时才觉得肚子有些饿,忙笑道:“走吧,我请你们去玉华台吃灌汤包子。”
三人谈笑间走出学校,天已近完全黑了,街上的煤油灯一盏盏被点燃,虽然只是微弱的萤火之光,却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薛慕觉得自己失望的内心又重新温暖起来。因为她知道,个人的力量虽然有限,但只要尽己所能,在黑暗里发一点光,就带动更多的人冲破长夜,最终迎来真正的光明。
第38章
周末薛慕在汪府教完功课正打算回去, 却见一名老仆匆匆过来道:“薛小姐,我们家大少爷请您上内书房一趟。”
汪府的内书房地方很宽敞, 一架紫檀木屏风将空间一分为二, 前面是会客区,后面才是藏书的地方。仆人引着薛慕折入屏风后面, 几列长长的书架映入眼帘,除了陈列各色书籍外, 也摆了一些玉石古玩。薛慕暗想:坊间都传汪启霖为人洋派, 这书房的布置倒是完全中式的。
汪启霖见她来了,站起来笑道:“薛小姐最近辛苦了, 听闻启新女学马上就要开学, 一应设施都准备好了吧,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薛慕笑道:“谢谢汪公子的好意, 一切粗备,打算二月初八开学。”
汪启霖问:“现在大约有多少女子报名?”
薛慕叹道:“目前已有将近百名女子报名,入学考试会刷下去一批, 届时恐怕就只剩下五六十名女子入学了。”
汪启霖笑道:“我叫薛小姐来正是为了此事。我的亲眷中有五名适龄女子想要报名,国文英文程度还算可以,我预先打个招呼,若是她们入学考试成绩不太糟糕, 你就走后门录取了成不成?”
薛慕笑了:“岂敢岂敢, 我求之不得,这些日子正为生源发愁呢。”
她迟疑片刻又道:“启新女学眼看就要开学,诸多事务冗杂, 我连务本女学的职务也辞掉了,实在没精力再加入北社,还望汪公子原谅。”
汪启霖扫了薛慕一眼,突然笑道:“我介绍薛小姐加入北社,本是为了方便结识一众名流,听闻薛小姐如今与赵启明相熟,那就不必多此一举了。”
薛慕沉默片刻道:“还有贵府的差事,我也打算过一段时间辞掉。我有一位同事学问极好,曾在范侍郎府上教过书,汪公子若有意,我可以代为引荐。”
汪启霖正要说话,却见他的贴身侍从匆匆进来道:“大少爷,李光远来拜访老爷,老爷说眼下相见不便,让您出面敷衍一下。”
李光远为“四京卿”之一,现已升为刑部主事,是帝党的中坚力量,汪启霖略一沉吟便道:“就请他在这里相见吧,你先去招呼一下,我马上出去迎接。”
薛慕见状忙道:“汪公子要见客,我那就先告辞了。”
汪启霖摆手道:“我还有话要对薛小姐说,劳烦你在书房稍等一下,我和李光远应该很快就能谈完。”
那侍从不赞同地看了薛慕一眼,迟疑片刻终是道:“少爷,事关机密……”
汪启霖扫了他一眼冷冷道:“多话!我自有主张。”
汪启霖出去没多久便回来了,薛慕听见他在屏风外面与李光远打招呼:“子迟兄,许久未见,风采依然啊。”
李光远的语气带着急迫:“沛之,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令尊现在何处?”
汪启霖笑道:“新军有人闹事,家父奉命去天津弹压。子迟有什么话,对我说也是一样的。”
李光远犹豫道:“兹事体大,沛之怕是做不了令尊的主。”
汪启霖沉声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子迟是要做大事的人,若是不信我,大可以回去。”
李光远知道汪启霖素有智谋,且汪鼎毓对儿子一向信任,沉吟片刻道:“也罢,我也不瞒你。沛之可知道,皇上现在处境十分危险。”
汪启霖并不吃惊,随口问:“什么危险?”
李光远慨然道:“太后与庆育密谋,欲在三月十五带皇上巡幸天津,届时要行废立之事。”
李光远还未说完,汪启霖便勃然变色道:“是那个无知小人枉造谣言离间两宫?据我所知,深宫之内一向母慈子孝,我惟愿年年如今日,岁岁如今朝。”
李光远提高了声音道:“我知道你不信,我这里有皇帝的密旨。”说着,便从袖子里抽出一张信笺给他。
汪启霖接过信笺细看,发现那的确是皇帝亲笔,上面写的是:朕近来仰窥太后圣意,不愿将法尽变。朕岂不知中国积弱不振皆由荒谬昏庸大臣所误,但必欲朕尽黜此辈,则朕之权利实有未足,果使如此,则朕位不保。今朕问尔等,可有何良策,俾旧法可以全变,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而又不致有拂慈圣之意。尔其与徐锐、李光远、林承及诸同志妥速筹商,密折封奏,由军机大臣代递。待朕熟思审处,再行办理。朕之处境实在两难,不胜紧急翘盼之至!特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