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多久,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齐云忙站起来招呼道:“老师来了,请这边坐。”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赵启新了,薛慕仔细打量他,约五十余岁,站在人堆里极其扎眼,倒不是因为别的,实在是他太不修篇幅了。
他那身灰色葛布长衫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早就失了原有的颜色,留的长胡子上还挂着不知何年何月的饭渣,最好笑的是,他竟以缚腿带充作裤带绑在腰间,露出空荡荡一截小腿,样子极为滑稽。
齐云却早已经熟视无睹,笑着向赵启新介绍:“老师,这就是我跟您提起的薛小姐。”
赵启新径自在坐到主座上,笑着点头道:“久闻薛小姐之名,经常在报刊上拜读大作。”
这时店小二已经把菜麻利地摆上桌,赵启新一面不管不顾地夹了一筷子麻豆腐送到口中,一面摇头晃脑的吟道:“旗翻五色卷长风,万里波涛过眼中。别有奇愁消不尽,楼船高处望辽东。这是薛小姐的大作吧。写得真好,难以想象竟出自年轻女子之笔。”
赵启新转头望向齐云:“逸飞,你也是在诗赋上下过一番功夫的,可是论起天分,比薛小姐就差得远了。”
齐云看着薛慕只是笑:“老师的眼光自然差不了。”
赵启新笑骂道:“能结识薛小姐,这也算你的福分。我亦有一首七绝与薛小姐相和,你们听听怎么样?”
他又也不用人劝,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摇头晃脑吟道:“女权发达振颓风,力破危言主馈中。学界乾坤原一体,迷航从此度瀛东。”
薛慕眼睛一亮道:“总办高见,学界乾坤本就是一体,可是京城男子学堂已经有十余所,女学却只有两所,招生能力也极有限。我虽不才,却愿意为倡兴女学做一点贡献,还望总办支持。”
赵启新笑笑道:“你的事,我已经听逸飞说了。若要兴女学,民办官助是最好的方法,大概需要多少启动资金?”
薛慕忙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考虑,若按一百个学生的规模来算,场地租赁、教师薪酬再加上各种开销,只需要一千银元的启动金。等招上生源后,每月只需一百银元来维持,其他费用我们自己筹措就好。”
“好!”赵启明索性直接拍板:“这是所费无几的事,你不必担心,我去跟傅春熙去说,让他负责筹备经费。说起来他也是我的学生,这一点面子,他还是要给我们学部的,这也是青史留名的好事。”
薛慕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正要表示感谢,却听齐云抢先说道:“谢谢老师。”
赵启明乐了:“我给薛小姐办事,你谢我做什么?”
这话一说完,齐云倒还好,薛慕的脸已经红透了,赵启明笑道:“还是年轻好啊,二十世纪是属于你们的时代,说起来,我这个老头子还真心羡慕你们。”
大家又说笑了一会儿,赵启明酒喝多了有点上头,便先告辞了,齐云与薛慕出门相送,见他招手叫了一乘轿子,摇摇晃晃地坐上去,轿夫高声问:“您要去那里?”
轿内赵启明亦高声道:“当然是回家。”
轿夫乐了:“我是问您家在那里?”
“在一条小街上,旁边有一家裁缝店。”
薛慕忍不住扑哧一笑,齐云笑着解释道:“老师一向不在这些事上留心,总是记不清府上的地址。”
齐云悄悄上前塞给轿夫一张纸条和五角银币,嘱咐道:“地址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轿钱我先给你,可不许再找他多要。”
轿夫一面答应,一面笑着走了。
作者:说起赵启新的原型,嘿嘿不大好猜。
写到酸梅汤这一段,我没忍住点了一杯喜茶。。。。。。
第37章
赵启新果然手眼通天, 在他的运作下,直隶工艺局总办傅春熙答应划拨一千银元为学堂开办费, 天津海关道道台唐明湘亦答应每月筹措一百银元为学堂维持经费。
钱的问题解决了, 这些日子薛慕忙着选地址、租场地、请教习、买设备,几乎没有一刻空闲, 最后诸事总算粗备。可是他们连续在报刊上登了几个月的广告,却只召上来五六十名学生, 与原来设想的差距很大。
薛慕与李泽文看着学生名单相视苦笑, 这些人大多是南方官宦的女儿,京城土著极少。薛慕沉吟片刻道:“朝廷三番五次下令在京城增设学堂, 学部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如由校长出面, 宴请学部一众官员的夫人, 让她们去运作京城官宦子弟入学,这样岂不省事?”
李泽文觉得可行,与赵启新等名流全力去运作, 终于定了十月十五日在东兴楼宴请一众官太太,然而有人提出异议,说东兴楼环境太嘈杂,请女客须择清静幽雅之地。薛慕等人实在没办法, 最后还是京郊双修别墅的主人主动把场地让出来, 又答应聘请两名巡捕在四周巡查,不准闲杂人等经过,这些官太太们才勉强答应出席。
宴集之前, 薛慕一连三日在《女子世界》《新民报》上刊登广告宣传,言明非但学部官员的家眷可以参加,凡事有志于学的女子都可以参与。
等到十月十五那日,宴请的女客只到了一半,然而这样的结果薛慕等人已经很满足了。他们先将学校章程传送众女客阅看,又将校舍选址和草图一并传观。然后侍从们摆上酒菜,宴席正式开始。
大家敬酒寒暄了一阵,学部侍郎李成庆的夫人廖太太咳嗦一声道:“办女学是件大事,京城风气保守,女子即便出外就学,也要严别内外才是。”
学部尚书的夫人托故未来,廖太太就是这些官眷中身份最高的,她的话李泽文很重视,忙道:“廖太太说得是,新办女学中教习、提调还有一应服役人等都是女人。男子都在与校内隔离的外院办公,绝对万无一失,这一点请您放心。”
廖太太这才点点头:“要这样才好,女孩子的名声最要紧,万一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就不好了。”
薛慕与李泽文对视一眼,提高了声音道:“现在女学的各项经费皆已到位,唯有生源不足。诸位都是开明人士,肯赏光参加今天的宴会,我等感激不尽,还望今后鼎力相助。若家中或亲友间有适龄女性要入学,我们会在学费方面给予优惠的。”
廖太太笑笑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我刚才看了学习章程,招生范围是十四到十八岁的未婚女子。这正是女孩子们要嫁人的年纪,京城的这些人都是写老古董,怎么可能因为上学耽误了姑娘的终身大事。”
另一位官太太亦附和道:“就是这话了。我家的姑娘今年十六岁,外子原也打算送她去学堂上学,可是婆母说:学堂要上满三年才毕业,届时她已经十九岁,是不折不扣的老姑娘了,还有那家敢娶?坚持不同意,我是很为难呢。”
薛慕忙解释道:“其实我们还有补充章程,学校对学生年龄限制并不严,超过十八岁的或是已经出嫁的女子,只要有志向学的,也可以参加入学考试。”
那位官太太笑道:“薛小姐自己还未出嫁,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已经出嫁的女人要相夫教子,孝敬公婆,那里还有精力去学堂上学。即便自己想要上学,家里丈夫公婆也多半不会同意的。”
薛慕一时默然,廖太太又开口道:“我此次前来,外子特地嘱咐我,办女学规矩顶要紧,务必要整齐严肃,不知你们准备些什么功课?”
李泽文忙道:“现在还没有确定,不过我们计划设教育、修身、家政、国文、英文、算术、医学、理科、史地、音乐、体育、图画十二门功课。”
廖太太失声道:“女孩子学医干什么,以后还打算做大夫不成?”
薛慕解释道:“我们设医学课程,原是为了更好的诊治女病人。我国男女有别,男人给女人看病,总是不大方便。女子若学医,以后儿科、产科都可以请女医生去治疗。”
廖太太摇头道:“女子不能在社会上工作,设医学科目恐怕没有用处。外子还嘱咐:学校学科设置要以中国学问为重,洋文,算学不过稍求新知识,未尝有什么大用处,体育、音乐虽说可以锻炼身体,陶冶性情,究竟不过聊备一格。。功课的轻重本末,你们一定要留心。”
李泽文只好答应了,又试探着问:“廖太太,关于我们刚才提到的生源问题,还得拜托您多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