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自己来说也是,前几天偶尔会出现那种说完话之后,才惊觉刚才自己究竟下达了一个什么命令的情况,但自打周勉被收押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这类情形了。
他暗自把这个归结成‘周川’对他的不放心,所以要时常“出巡”。
只是这么一想,‘周川’身为NPC的概念就淡化了一点。
有什么想法突然撞进秦争的脑子,他哑着嗓子问江声:“如果我选择留在了这个世界里,以‘周川’的身份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原本的‘周川’该何去何从?”
江声听了这话之后突然心头一震,这才意识到系统给玩家画的大饼背后是多大的一个陷阱。
有些玩家死在了这个游戏里,如果他们不再是关键NPC也还好,可以开始在那个时空里开启自己的另一段人生。那些自愿留下来的玩家也是同理。
只是如果他们的身份是某个固定NPC呢?是七天一轮,七天一轮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占据,还是等到下一个扮演者同样自愿留在这个世界里的时候永久地消失。
江声冷笑一声:“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秦争显然也和江声想到一块儿去了,表情有些难看。
接下来的两人沉默地待了一会儿,然后门外守着的新任太监主管就来催了,说是宫中还有要事,劝秦争切勿多逗留,还是早些回去。
——原先的那个太监总管不知道是不是遭了报应,总归是一夜之间突然发了疯,于是就连夜送出宫去了。
只是他无妻无子,父母已经故去,原本的那个偏宅已经被几位兄弟给占了,还不知道他往后的生活会怎样。
大概看着他“巨额”补贴的份上,态度还不至于太差,吃口饭的待遇总还是有的。更多的就不必奢求了。不过这些都与他们无关。
江声看着没待多久就又要走了的秦争,感慨:“我收回我前天下午和你说的那番话。”
他说:“如果我真是这个世界的人,那么我既不要上战场,也不要去山里隐居。我得进宫给你当男宠,每分每秒地看着你,和你待在一起。”
秦争的手一抖,水瓢中的水倾泻而下,除了洗了手之外,还打湿了外衣的下摆。
他问:“那如果你被人说闲话,被……厌倦怎么办?”
江声佯装动摇地思忖了一会儿。
只是他停顿的每一秒都让秦争感到有些后悔:反正都只是假设,当作是一句普通的情话听就算了,又何必深究呢。
他转身想走,却被江声拉住了衣摆,他抬眸望去,撞进了江声笑吟吟的眼睛里。
江声弯着眉眼,却挺正经地说:“每一个人都不是为了别人当目光而活的。”
“我们管不住别人落井下石的嘴,但是却可以自行把他们的话当作臭屁,不理会就是了。”
“至于后者,”江声一顿,“从前我就是因为总在想,如果两个人有很可能走不到最后的话,那么我还要不要去开始一段感情。”
“但是当爱情真正地来敲门的时候,我就突然想开了:管他呢,万一我们就是那百分之一的白头偕老呢?”
“再说了,”江声微笑着说,“和你这样的人谈恋爱,谈一天就是赚一天。”
“真要厌倦了,我自己乖乖离开,有多远走多远就是了……”江声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给捂住了。
秦争看着他的眼睛,板着脸说:“我不想再听后续了。”
江声眨巴了两下眼睛,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后秦争松开手之后褪去脸上那点假笑,换上了真心实意的。
他回忆了一下舌尖上短暂的触感,心想:‘周川’的手和秦争的手终究还是有些差别。
带着长年习武的薄茧,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里有没有人心疼他。
江声把自己飘远了的思绪收回来,然后赶在新太监主管再次进来催促之前和他道别,免得越拖越舍不得。他说:“下个世界见。”
秦争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带着点后知后觉的羞赧。
大概是两人都以为这是他们在这个游戏里见的最后一面,没有料想到最后一天上午,徐常会带着军队凯旋。
一路走来,尽是城中百姓的带着崇敬的问候。
随行的两个副将拎着敌军重将的首级准备回来讨赏,浩浩荡荡的军队在身后跟着,连带着那个半吊子武将都显尽了威风。
庆功宴就在当晚举办。徐常家里就一妻一子,自然是带着。
秦争看过穿着现代装然后对着电脑屏幕敲代码的江声,也看过穿几件单衣躺在床上病恹恹的江声,但是从来没有见过对方穿着一身锦绣华服的贵公子相。
一袭白衣上绣着的图案并不繁冗,但是配上腰间一块通透的翠玉,倒是别有一番清韵。
秦争定睛看了一眼,却觉得视线难收。于是席间的酒菜和粉黛都瞬间失了颜色。
恍惚间秦争回忆起江声自我评价的那句“普通”,算是知道“妄自菲薄”四个字是怎么写了。
他想,纵然是没有几乎看见鲜衣怒马去征战沙场的小将军,但是眼前这明眸皓齿、清润如玉的少儿郎,也未必不会勾人心。
一来一往的觥筹交错间,秦争望着不远处的少年,感觉自己有些醉了。
不知道是哪位臣子也喝多了,居然摇摇晃晃地当着众人的面高声问出:“听闻先王改遗诏时,徐将军也在场,可是真事?”
江声呼吸一窒,垂着眼睛把手伸进了衣袖,摸上了那把冰凉的匕首,唯恐这最后一晚的酒席也吃不安生。
殊不知徐常已经从阮玉那儿知晓了事情的全貌,与那人隔空地碰了一下杯之后回答:“自然是真事。”
他带着醉意开口:“我既做一朝臣,又怎么会违背天下意愿,辅佐不善之人。”
第84章 收尾
此话一出,众人默然。某位三品官员笑着打了圆场,热情地招呼其余人继续喝酒吃菜。
而后都城里最好的舞姬进来跳了几支名舞,加上酒过三巡,他们也就□□熏心地忘了先前的那点不愉快。
江声以“大病初愈”为由躲过了众人的劝酒,只默默地品尝着眼前的佳肴和鲜果,却莫名地觉得不如前几日家里买的几文钱一斤的桃子好吃。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桃子本身甜,还是削桃子的人甜。
倒是坐在江声边上的徐常,几杯温酒下肚,已经隐约有了些醉意,看得出来他此刻是真的兴致挺高。
阮玉则在一边着急忙慌地劝他多吃菜,少喝酒。徐常连声应着,斟酒的动作却没停。
总的来说,这次庆功宴办得也还算成功:至少几位将军和副将都尽了兴。
秦争借着送将军一段路的说辞,和江声多相处了几分钟,四舍五入就是两个人一起在月下散过步了。
阮玉暗自戳了一下徐常,后者被冷风一吹,酒醒了点,开口:“皇上就送到这儿吧。”
秦争点到为止,没有坚持,只说:“将军此行辛苦了。明日朕必定让人把赏赐送到府上。”
徐常大笑两声,说:“皇上言重了。为家国社稷而战斗,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他停顿了一瞬,颇有深意地说:“至于皇上您,便只管治理你的天下,那些奸佞的污言秽语,有臣替你扛。”
让人一时分不出他方才是真醉还是装醉。
江声告别了秦争,搀扶着走路都有些不稳的徐常,明知故问:“父亲当时可是真的在场?”
徐常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神在在地说:“答案自然是否。”
江声佯装困惑:“那父亲为何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此事?可是怕否认后会遭陛下嫌隙?”
徐常失笑,说:“我啊,向来不懂什么人伦礼教,不管是弑父也好,弑兄也罢,总归和当一个好皇上是不冲突的。”
“所以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只要百姓安居乐业,宫里那个位置谁坐着都行。”
阮玉小声呵斥了一声:“你可别乱说,这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了,可是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徐常不以为然。江声的脑子里却不合时宜地闪过了李世民和朱棣的史迹。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所以父亲其实也是信那些宫中谣言的?”
徐常摇头:“我若是信,默默支持也就罢了,倒也不至于到做伪证的地步。”
他说:“周川毕竟跟着我在边疆守过两年,他什么性子,我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真相嘛,大概和现在市井上传的那些八九不离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