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受审?还昭告天下?
薛洋怔愣一瞬,他竟不知晓星尘千辛万苦地逮住他,居然不杀他,还要押他去金麟台?怎么还有这样天真的人?
薛洋真的很想笑。
当然他没有笑,只是眨巴着眼睛,想要确认:“你,当真不杀我?”
晓星尘皱眉,俯身在他背后重重一拍,薛洋立时喷出一口血,心头如有针扎,痛麻之后便觉四肢滞重浑身无力。
薛洋一试,果然金丹被封了。
晓星尘还剑入鞘,冷眼瞧他道:“我虽恨你丧心病狂,灭人满门,但绝不会动用私刑处置于你。如你这般恶贯满盈,当在天下人面前认罪伏法才是!”
薛洋乐了,咧嘴一笑,吃力地撑着身子站起来,还拍拍尘土:“晓星尘道长,你早说呀!早说我就不和你打了嘛!”
薛洋探了晓星尘的底,也不慌急了,甚至还觉得十分可笑!
这臭道士居然要押他去金麟台?
金家如今正哄着他修复阴虎符,捧着他都还来不及,怎么会治他的罪?若有金家护着,他还怕什么?!
念及此,薛洋心头一松。
晓星尘实不欲与他多言,又恐他使计逃离,故从广袖中抽出一条白绫,将薛洋的双手缠绑在一起,另一端则执在自己手里。
薛洋不挣扎也不动弹,伸手乖乖地任他绑了。
如此反常,晓星尘难免多看了他两眼,却见他一脸轻松自在,狡黠目光中隐有几分狂妄得意。
见晓星尘望过来,竟还咧嘴一笑,那笑容说不出的阴诡邪气。
晓星尘心头微恼,更生厌恶,心想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邪恶的少年?
晓星尘不欲再理会他,别过头走在前头,将薛洋往前一扯。
薛洋向前举着双手,无所谓地跟在他身后。
薛洋盯着前方白衣胜雪的身影,笑得愈发灿烂,眼底却流露出浓浓的恶意——
这明月清风还真是个蠢货!
不在山间修仙问道,却偏要入这凡尘多管闲事,搞不懂这世间事,却还妄图惩恶救世!他倒是想看看,他怎么救世不成,反惹一身骚!
哼!!
直到两人一前一后走得远了,老刘头才像回过气儿一般,从墙角爬了出来。
他腿脚都没了力气,浑身都是冷汗,索性坐在地下。
远眺那渐至远处的人影,只觉得那两人一黑一白实在格格不入,可在这午后阳光的包容中,竟慢慢朦胧到一起……
……
晓星尘虽押着薛洋一路,却不曾苛待于他。
反倒是薛洋似和晓星尘做对一般,作天作地,逮着机便要惹上晓星尘几回。
起初几日行至小镇,薛洋便赖在地下不肯走了,口里哀号连天:“痛死了,我被你伤了肺腑,又封了金丹,怕是走不到金麟台就要丢了小命了!”
“你待要如何?”晓星尘冷冷地问。
薛洋倚在地上叫道:“我痛得厉害,当然要寻大夫瞧一瞧!晓星尘道长慈悲心肠,不会见死不救吧!”
薛洋有伤是真,呕血也是真,当下也的确脸色惨白,可不至于致命。
晓星尘出手自然知道分寸。
晓星尘虽厌弃于他,倒也不至于做出报复磋磨他的事来,只拎着他来到医馆,寻了大夫瞧了半天。
抓了药剂,薛洋又赖着,非要隔日再走。
晓星尘见天色已晚,也不再三,便领着薛洋住进了客栈。
薛洋往客房的椅子上一瘫,故意高举被缚的双手,叫道:“晓星尘道长,我反正都折在你手上了,逃也逃不了,打也打不过,你就不能让我舒服几日么,这么捆着我,我连睡觉都睡不好?”
晓星尘心地仁厚却不代表他没有警惕之心,当下并不理会他,只盘坐于榻上闭目休憩。
薛洋又明嘲暗讽了几句,见他充耳不闻便歇了劲儿,缚手的白绫长出一截还套在晓星尘手腕上,他也动弹不得。
没多久,店小二将熬好的药剂送了进来,薛洋又趁机道:“道长,你不解开,我没法子喝药啊?”
晓星尘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头,末了,还是站起身来到他身旁,端起药碗凑到他嘴边。
薛洋抬头笑道:“这药烫嘴,道长你应该一勺勺的喂我!”
“你……”
晓星尘忍无可忍,将药碗重重搁在桌上,“若不愿喝,那便不喝!”
“好好!我喝我喝!”薛洋好本事,伸嘴叼住碗沿,咕隆喝了一大口,可刚包进嘴里,立时双目圆睁,扑地一下全喷了出去。
直喷的晓星尘一身,那雪白道袍上挂着黑色的药汁,格外刺眼。
“哈哈哈——”薛洋笑不可支,嘴里却辩解:“道长,不好意思啊,实在是药太苦了,一时没忍住,哈哈,你可别见怪啊——”
晓星尘隐忍地闭上双目,暗暗平复心中的恼意,待冷静下来,便一言不发地转身换下白袍,径自回到榻上打坐,再也不理会他。
薛洋静静地瞧着他,心里也奇了,这人还真是好脾气,自己都这样招惹他了,他居然不打也不骂他,这样容忍他?
这山中仙人都这般好性子么?难道就不怕在这刀山油锅的世道里被人剥皮拆骨么?
可转念一想,呸!什么仙人,什么好性子!到最后还不是要把他往死路上送么?
这些所谓的仙门正道不都是这般假模假式吗?多他晓星尘一个不多,少他晓星尘一个也不少!
薛洋愤然地转着念头,面上却一笑道:“道长啊,我深受重伤,睡不得冷地,可这只有一张榻,你看……”
薛洋邪气一笑,脱口又是一句油嘴:“你看……要不今晚咱们就睡一块儿吧?抱着也暖和……”
晓星尘倏地睁开眼睛,如玉一般的脸颊上,浮起浅浅红晕,清隽雅洁的容色中竟平添一丝艳色。
薛洋看呆了一瞬,心中感叹:这清风明月果真是顶养眼的呢!
晓星尘语含薄怒:“薛洋,你休要胡言乱语!”
然,顿了顿又道:“今夜我不睡床榻!”
不睡床榻?那就是把床让给薛洋睡了!怎么会有这般押送犯人的?
是押犯人?还是送祖宗?
薛洋有些想不通了。
那一刻他觉得晓星尘仿佛是个稀罕物,他从没见过,也未曾听过,平生第一次遇到,还真是稀奇又怪异!
可稀奇之下总觉得又不是真的。
这世上真的太少,假的太多,若不是亲手劈开刨碎,瞧个仔细,他薛洋可不愿意相信!
像是和晓星尘杠上了,又像是和自己杠上了!
薛洋一路变本加厉,虽不作奸犯科,却总惹事生非,故意给晓星尘找不痛快,好似有意试探晓星尘的底线,看他究竟能忍到哪一步?
比如,吃早点故意找茬,趁晓星尘没留意,踹倒人家摊子,还对着人摊主大呼小叫,结果却是晓星尘赔了钱道了歉!
双手被绑着被牵着,还能不长眼地往人家小姑娘身上撞,人家哭哭啼啼要评理,薛洋却什么不要脸的话都说得出口,最后激得人姑娘嚎啕大哭寻死觅活!
晓星尘夹中间,拉不开也说不过,直气得脸色发青,却还只能替薛洋道歉!
诸如此类,讨人嫌的事,数不胜数,晓星尘的钱袋子几乎都要赔空了!
到最后不得已,他干脆将薛洋五花大绑起来,除了一双脚能走路,其他能惹事的全都捆了起来。
只是这般白日不方便出门,只能夜里赶路。
晓星尘也总算领教了薛洋这夔州恶霸地痞无赖的嘴脸。他这半个月动的肝火,比前半辈子的加在一起还要多!
晓星尘从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恶劣的人,就没有薛洋说不出口的话,也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被封了金丹还能如此嚣张跋扈,还真是叫晓星尘开了眼界,心里也愈发厌恶。
偏那小流氓多是小打小闹,并未祸害旁人性命,晓星尘纵然再恼他也不曾下手教训,只希望尽早将这家伙扭送到金麟台。
好在半个月后终于进了兰陵,薛洋却一下子老实了许多。
不闹腾,也不作怪了,连那张尖刻的嘴,也不怎么说话了。
再有一日便是金麟台的清谈盛会,晓星尘有意在那时,将薛洋押送到众家面前,当众揭发他的罪行。
兰陵城到了晚间甚是热闹,唱曲的耍艺的叫卖的,嘈杂的人声杂糅在一起,构成街市特有的安定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