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摘莲蓬,打山鸡,都是他爱的,摸鱼,采菱,更是最好——”
小忘机有些动容,但未及开口,祠堂大门忽而吱呀一声,开了。
说时迟那时快,魏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葡萄丢出窗外,再用蒲团盖住碟子,毁尸灭迹。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可惜,葡萄不同于一般瓜果,几粒“罪证”终是抛掷过程中散落下来。
银珠提着个食盒,刚刚迈过门槛,看到几颗葡萄骨碌碌滚到脚边,疑惑了一瞬。
魏无羡哑然失笑,眼睁睁看着她将食盒放在门口,行至他刚刚动过手脚的蒲团前——虽然位置相同,但这个蒲团比别的可疑地高了一寸。
弯腰,揭起,满满一碟的葡萄皮和葡萄籽。
银珠看看一旁跪得端端正正的“小魏婴”,脸上笼起一层和虞夫人如出一辙的寒霜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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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蓝湛又被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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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敢相信吗?大师兄,就那样一声不吭、规规矩矩地扎了一下午马步!”
“怎么可能?!”
“是真的,我偷着给他送了点吃的,他竟然看也不看,只跟我说‘时间未到呢’!”
一片啧啧声响起,众师兄弟们脸上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
……
日薄西山。用片荷叶盖着脸打盹的魏无羡被微凉的晚风吹得清醒。校场角落,那个挺拔倔强的小小身影终于直起身来。
“……结束了?辛苦辛苦!蓝家子弟基本功如此扎实,佩服!”魏无羡伸了个懒腰道——小忘机被他害得加罚了两个时辰马步,而他却心安理得地躺在旁边睡大觉。
蓝湛果然没有理他。
“怎么,生气啦?扎马步、跪祠堂什么的……都是魏婴生活的一部分嘛,做完就离回去的日子更近了,这样想是不是开心多了?”
小蓝湛没有回答,却问:“魏婴,经常受罚吗?”
“也不是很经常啦,”魏无羡不害臊地一摆手,道:“也就是比别的师弟们稍微多那么一丢丢而已。”
沉默一阵,小蓝湛轻声道:“可是,他们还是很亲近他。”
他的声音很低,像是求证,但更像自言自语。晚风微凉,衣摆飘荡,配合着空旷的校场,罕见地透出一种落寞的味道。
魏无羡有些讶然。蓝氏素来家风严谨,极重视长幼尊卑之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小蓝湛自然不会有“亲昵”的体会,可冷情冷面却不见得是想要拒人千里,不食人间烟火也许只是未知其味。
“怎么,羡慕了?”魏无羡挑眉,微微一笑,“可是你记住了,此时此刻,他们很亲近的是‘你’不是‘他’。看那边,有人等你很久了。”
魏无羡扬手一指,小忘机抬头,正对上不远处几名少年的视线。
许是察觉出今日的“魏婴”不同以往,那几个孩子虽一直眼巴巴望着他,却不敢主动近前,直到碰上他的视线,才手舞足蹈地招呼起来:“大师兄大师兄!咱们走吧?”
小忘机怔道:“去哪?”
“师兄说一回来带就我们摸鱼采菱的,现在不会不作数了吧?”
“摸鱼?采菱?”
“对啊,大师兄上次说我闭气时间太短,我练了很久,肯定没问题了!”一人赶忙道。
小忘机仍有些踯躅。“但……”
“师兄放心!”另一人笑道:“今日修习已毕,就算虞夫人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再不走,就天黑了!”
感觉到了小蓝湛隐约投来的目光,魏无羡笑笑,没有搭话。
或许是不忍回绝他们殷切的目光,又或许这本就是他内心深处埋藏已久的愿望。
小忘机最终下定决心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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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晚夏,天长水暖。师弟们争先恐后地去划船撑桨,小忘机却回房了一趟,说是要换身衣裳。
魏无羡有些奇怪。蓝家校服下水摸鱼自是有碍观瞻,但莲花坞内皆是江家校服,小蓝湛这么快就融入角色、放飞自我了吗?他坐在台阶上,满心盘算着要怎么教教含光君下水摸鱼,待足音响起,回头看见来人,魏无羡顿时啼笑皆非——
妈呀,小忘机竟然穿了一身黑色的水靠!
云梦多湖,亦多水祟,约莫是哪次除祟后,当地渔民赠了一套。照理来说本是用得着的,可魏无羡懒,每次到了下水的时候,就脱掉上直接扎进水里,因而这套水靠从来没有启用过。小忘机深知云袖宽袍深入水塘过于危险,又打死也不会在众人面前袒露上身,竟然将他都不知道塞在哪里的东西翻了出来。
了!不!起!
水考材质细密有光泽,隔水保暖,本就极为贴身,这身以红绫束腰,紧袖收窄,更是惹眼得不得了。魏无羡几乎挪不开眼睛。
小蓝湛从未作过这种装束,又被他盯得太紧,自己先忐忑了起来。
“不行吗?”
“行行行!”魏无羡一拍大腿,鱼跃而起,比自己出去撒欢还兴高采烈。“走起!”
莲湖边已等了一大群少年,见到“小魏婴”走来,先一愣,后是一叠声的热烈欢呼。
“哇哇哇,大师兄!这身真俊!”
“啧啧啧,师兄嫁我!”
小蓝湛绷着脸不去听这些肉麻的话,跳上一只小舟,用力一撑,荡入湖心。身后,一群少年接连上船,浪花激荡,欢声笑语散落满塘。
“怎么,不好意思了?”魏无羡躺在船尾,侧脸斜睨着撑桨的小蓝湛。黑色衬得他肤色越发白皙,格外出挑。
“没有。”
答得倒是干脆利索,魏无羡心笑道。
彩衣镇除水行渊那次,蓝忘机并未真正入水,暮溪山斩玄武时,他也一直留在岸上。每次看到蓝湛,总是白衣翩迁,仙气凌然,飘然出尘,不惹尘埃的样子。魏无羡只道姑苏子弟水性应不会差,但具体好到哪里,他也无从得知。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可要看清楚。
远处,已有少年陆续入水。魏无羡换了个姿势,翘起另一边的脚,道:“知道怎么做吗?”
蓝湛点点头。
少见地将一头乌发尽数束起,密扣束腰,跃入水中,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优雅、灵敏,动如游鱼,不动时和莲影融为一体,不多时,船头的竹筐里已经装进好几尾活蹦乱跳的青鱼。
默默数够所有人的分量,小忘机双手一撑,出水,坐回船沿上,看着剩下的少年打闹嬉戏。
一只载满菱角的小船靠近。“大师兄,今日怎么想起来穿上水靠了?”
“蓝——”
第一个字漏出,魏无羡就觉得大事不妙,一个倾身,从后面捂住他的嘴,“想想自己是谁?”
小忘机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突然噤声,引得对面船上的少年十分疑惑。
“大师兄怎么了?”
蓝湛顺了顺气,接口道:“——蓝得记起这件水靠在哪,心血来潮,想试一下而已。”
一群少年在塘间晚到日落才觉尽兴。小江澄指挥年纪最小的师弟们拾柴,自己在莲塘边生火。青鱼简单处理一些,抹上盐和辣椒,架在火上烤。船上带的小锅用来煮菱角。剩下的人一边聊天,一边剥莲子。四师弟和五师弟消失了一阵,再跑回来时,抱着几个大水囊,嚷道:“酒来了——”
魏无羡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接过一个。
小蓝湛内心天人交战一番,挣扎几许,抿了一口,满脸惊讶。
“云梦特产的米酒,甜吧?”魏无羡得意道:“虞夫人在家,太烈的会教她发现,唯独这个一点事都没有。”
“大师兄大师兄,鱼好了!三倍辣椒,包你满意!”
小师弟嘻嘻哈哈地递来一条看上去最红红辣辣的。蓝湛面无表情地接过,送进嘴里。
菱角雪□□糯,莲子清甜可口,唯独烤鱼是典型的魏无羡喜好,无辣不欢。魏无羡看着眼馋,但是周围人太多了,只能忍着。
“怎么样?是不是焦香四溢、回味无穷?”
小蓝湛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提起酒囊喝了一大口。
魏无羡无声地笑了。
“江澄你已经认识了,他只比我小,算是二师弟……那边那个是老三,修道没什么天分,但烤鱼是一把好手……老四老五是一对双胞胎,做什么都在一起,谁也分不清他俩……小六就奇了,家里分明跟玄门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江叔叔说他根骨上佳,是个好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