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往自己身上擦,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自己身上每一块干净的地方。
华火的右眼下方破了个口子,又青又肿,也在往下流血,看上去就像是从眼睛里流淌而下的。
他狼狈地用手背擦着,却也把自己的脸也擦也脏。
“我…”他无奈地笑起来,“原来是我自己的血…我都不知道,自己流了这么多血…”
我看着他,觉得有个铁色的碎片在搅着我的心。
血是很美,确实很美——我甚至惊讶于血在华火的身上,会如此恰到好处地盛开,让他整个人比往日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让人惊艳。
可我终究是看不惯,他这样,竟让我觉得自己也在流血,疼得让人不适。
“师父,我…”他用手堵住自己下眼脸流血的孔,“我没能救得了他们…”
说完这句话,他高挺的身子有些往下沉,我架起他的胳膊,让他靠在我的身上。
他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有好多人,死在我面前了…就差一点点,我就能救下他们。”
我架着他往前走。“战乱中有三端,一端白棋,一端黑棋,还有一端是百姓,你救不了所有人。”
“可以的…本来是可以的…”他的声音很低。“只是我的能力不够。”
“你救不了。”我说道,“你救下黑棋,黑棋就会去杀白棋,你救下白棋,白棋就会去杀黑棋,而且…无论你救白棋还是黑棋,百姓都会遭殃。”
我说完这句话,华火抿起嘴,把涌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也许你不信,可人的生死确实各自有命。”
我扶着他往紫禁城内走,沿途都是逃窜的宫人,半空中都是烟火缭绕的气味。
“可…你不是最不信天道的人么…”他看着我,嘴唇轻启。
“我说得这个命,不是说是天定的,而是人自己种下的因果。”我说道,“有的人活得浑浑噩噩,走路时都不看脚下,若是哪一天他因为磕绊了一跤摔死,就是在吃自己种下的恶果,不是说,这是天定的,他非要摔跤才会死。”
“但你相信福祸相依。”
“我相信这个,是因为人的面前,除了平淡,就只有福祸两种,就像孩童玩的跷跷板一样,总会有倾斜的时候,也会有触底反弹的时候。”
说话的期间,南将军的兵士该是已经冲进了正殿,挟持了皇帝。
“师父,你刚刚说世上所有的一切都有因果…”他直起身子,黑夜里,眼睛幽幽得看向我。“我来到你身边,是什么样的因,又会带来怎样的果?”
他说完这个,我被问住了。
确实,我也不知道他和我的因,更不能预测我和他的果。
他为什么会来到我身边?
为什么会跨过星辰,来到这个时和空都完全不同的世道,恰恰来到我这里。
“算了…”他没有等到我的应答,反倒是笑了。“反正时间还长,总有一天,我们找出这些缘由的…”
走到大殿之内的时候,里面来来往往穿梭兵士,从各个地方押出宫人和禁军。
扒干净衣服,全用绳子绕上,捆在大殿的台阶之外。
夜空不再,已然升腾起朦胧的日光。
大殿里昨夜点上的烛火还在纸罩里摇曳,但点火的宫人们早就被五花大绑扔在台阶外。
皇家之地不愧是是皇家之地,就连地上的砖瓦都好像是用白脂玉坐的,踏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响动。
“公子来了!”
看到华火和我踏入殿内,穿着厚甲的男子跑过来,伸出手想要扶住华火。
“我没事。”华火推开男子的手,非得赖在我身上装病秧子。
“这次若不是有华火公子,在下再怎么说,也不会这么快攻入城内。”
男子的眼睛下有条细疤,从左边蔓延到眼尾,眼神中透着股边塞之气。
“这位姑娘是…”南将军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内人。”
华火说完后,慢慢勾起嘴角,南将军惊异地睁大眼。
“他说得是…门派内人。”我开口。“莫狂澜。”
“原来是狂澜姑娘…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南将军笑起来的时候,疤痕被掩映到细纹里。“四王爷在信中提到了你。”
“是么?”我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到龙椅之下的平地。
一个穿着明黄色衣裳的男子跪趴在地上,左右两个兵士拿刀擒在他的脖子上,刀刃交错。
明黄色的男子脖子上还围着个白绫,显然是上吊不成反被抓的皇帝。
他的身子连同脖子都在抖动,凌乱的发丝垂落,眼前放着一张圣旨。
圣旨上的字歪歪扭扭,写的是‘朕已老,自愿退位’之类的狗屁话。
我觉得好笑。
明明大家都知道这是大逆不道的谋权,却还非要用一张遮羞布盖着,就好像天底下人都是傻子似的。
“圣旨已经写了。”我看向南将军问道,“为什么不宣读?”
“等四王爷来。”他说道。
“你等他作甚么?”我弯下腰,从皇帝的鼻子下抽出圣旨,递到南将军跟前。
“狂澜姑娘这是作甚么?”南将军往后退。
“我想让你…”
我将圣旨摔在他的怀里。
“把圣旨上的四皇子景飞宇改成你自己的名讳。”
☆、杀过人
圣旨“啪”得落在他的臂弯里,南将军完全被这份重量压在了原处,眼里融合着千百种情绪。
他没有立马反驳我,我就知道他的心中有了缝隙。
华火靠在我身上看热闹,像是得了软骨病的虾。
“能站吗?”我问道。
“我不能这样…”南将军以为我是在同他说话,“自古臣子侍奉在圣君之前…”
“能站。”华火说得无赖,“不想站。”
“还能打吗?”
我说完这话,他立马直起身。“当然。”
“那便好。”我先是点头,然后看向原地发愣的南将军,唤了一声。“南将军。”
他宽厚的手快要把明黄色的圣旨给碾碎,眼神左右躲闪。
“南将军,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懂,现在四王爷因为你帮着反前朝会给你立功勋,将来也会因为你曾经的反叛而多疑,从古到今,莫须有的罪名还不够多么?”
点到为止。
我抬起手,握住华火的手腕,黑符从背后扬起,漂浮着环绕住我们两个人,把南将军的身影隔绝在外。
下一刻,密集的黑符散去。
我们站在颓败的边郊外,百夫长等在那儿,身后是兵士和四王爷坐着的马车。
“狂澜姑娘回来了。”
四王爷揽开车帘,唇色被日光照得发白发亮。“我正在跟琴瑟下棋,刚刚还说到,你们该回来了。”
“城已破。”华火一身血衣,说得平淡,“我们来接王爷进城。”
“辛苦二位了,华火少侠一战成名,让许多人吃惊,等坊间流传起来,肯定会登在九州公子榜上,遥遥为榜首。”
“浅薄之力罢了。”
我和华火登上另一座马车,里面备好了酒水和点心。
刚坐定,车马就开始前行。
百夫长站在最前面,带领着车马往前走,真别说,还真得挺有大将之风。
“九州公子榜是什么?”华火拿起车上备着的绷带,给自己的手臂包扎。
“就是记录一群美丽废物的榜单。”
这句话我是剽窃的黎的。
“是么?”华火半信半疑地抬起眼皮,“那这榜单我还是别上了。”
他笨手笨脚地缠绕绷带,左边一块,右边一块,好像非常精细的样子,但其实该包扎的伤口全都露在外面。
我怀疑他攻城时被伤到眼睛了。
“过来。”我伸出手。
“过来干什么?”华火抬起头,看向我的手指,片刻后勾起唇角,爽利地把绷带送到我手里。
他抬起腿,坐到我身旁,把他刚刚一圈一圈绕到手臂上的绷带直接扯下,想也不想扔到地上。
“师父,来。”
他举起胳膊,笑得眼角往下垂。
他这副架势,就好像送来的不是他受伤的胳膊,而是可口的食物。
我抬眼瞥了他一眼,把他的袖子挽上去,在手心间运势水气,清理翻出血丝的伤口。
“嘶——”华火一边笑,一边开始把胳膊往回收,“师父,疼。”
“你还知道疼,瞧你昨夜冲锋陷阵的势头,我还以为你无坚不摧呢。”我看着大大小小的伤口,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