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十分好听,我却不知道这和苍生有什么干系。
“姑娘,现如今黄河以东的百姓们饱受河堤崩塌之苦,你若是用这恩赐救了他们,可谓胜造七级浮屠。”
“我…”
“求姑娘救我大景百姓。”他竟然朝我跪拜。
洛阳派教过我,心系天下,心有苍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大道也。
我怔愣地思虑着,最终点这头。
黎后来知道后,用手抵着头骂我傻。
现在想来我,我不仅是傻,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黄河以东成千上万的百姓,该耗费我多少福缘——
自我写完洪水之事后,便大病一场,身子虚弱得如同一张薄纸。
深海里的精怪来看我,都说我寿命损了一大半,让我不要再用恩赐,放过自己。
我想放过自己,但凡人好像不想放过我。
洪水之事后,我如愿以偿免了与王爷的婚约——因为凡人觉得我是神人,王爷这种凡夫俗子配不上我。
他们给我建了庙宇,唤我迷途神。
他们将我供起来,且时常焚香来拜我,皇帝小儿竟然还给我封了块地,叫我国师。
但他们也开始无止境地要求我使用恩赐——
一开始还好,还只是救人救命繁衍子孙,但后来,他们要我凭空变钱财,或是提笔灭邻国。
我的寿命越来越少,气力越来越虚,等我只剩下一百年寿命的时候,实在是写不动了。
再写下去,我就死了。
黎帮我对外宣称封笔。
此话一出,整个京城都沸腾了,他们跪在我的庙宇外,说我不写他们就不起。
事情的起因,就是庙宇的一场争端。
跪在庙宇外的百姓中,有一个妇人体内怀有胎儿,因丈夫对她不好,经常打骂她不给她饭吃,再加上她受了风寒却还在庙前跪了一夜,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魂归西天了。
“你们听说了吗,迷途神女不仅不再提笔,还把前来求情的妇人给杀了!”
“可怜那妇人还怀着胎,一尸两命!”
“呸!她哪里是什么神女啊,简直是牲畜不如!”
一传十,十传百,庙前的百姓越来越多,扬言我再不出来,他们就烧了这破庙。
当夜,竟然是与我没了婚约的王爷赶马车来救我,偷偷把我从庙里运回王府。
那时我的身子十分脆弱,连站起来都很困难。
我感恩于他,便许诺于他,等我恢复后,便完成他的一个心愿。
“不用等以后了。”王爷站在我的床榻旁,平日里温润文雅的他像是换了一个人,眼神阴冷,“就现在吧。”
他叫人摁住我,用刀割破我的手指,而后拿出一沓沓写满心愿的宣纸,让血源源不断地滴落。
简直如同梦魇般,我疼得晕了过去,迷迷糊糊醒过来后,他还在给我放血。
他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就像是疯子看着财宝。
黎把我救出去的时候,王爷已经当上了皇帝,而我也不成人样。
“就算这样了,你不报仇,却还要回洛阳派?”
我虚弱地点头。“我时日不多了。”
我想回到得到自己名字的地方,度过最后的日子。
黎气得浑身发抖,把我裹在被子里,扔到了琴瑟的门外。
我以为琴瑟会救我。
无论如何,她也是我的‘师父’。
“你时日不多了。”她看出我命数将近,“念在你我师徒一场,你再帮为师一个忙吗?”
我连摇头的机会都没有。
她展开手中的宣纸,笔墨分明。
“长元年间十二月十八,人定亥时,洛阳派掌门琴瑟与其徒洛阳成仙,且结为道侣,逍遥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的伏笔都埋在这一章了(喵~下一章回归小火花)
☆、泪水
看完这几行字,我胃中绞痛,几乎要干呕起来。
“洛阳是你的徒弟,他从未对你有男女之情。”
“你又知道些什么。”她划破我的手心,让血滴落出来,“我偏偏要你帮我。”
我竭力抽回自己的手,不让血流在宣纸上,但她如同钳子般擒住我的手,把血挤在宣纸上。
一滴、两滴、三滴...
“为什么...”她的神情癫狂,“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我还没有成仙。”
“成仙...乃天数...硬篡改将遭九雷轰顶。”我心灰意冷。
“那又如何,天雷劈得是你,又不是我。”她打量着我,“定是因为血不够多,祭不得成仙之道。”
她叫来好几个弟子,将我锁入冰棺中,在我全身上下开了十几处口子,血流汩汩不止地汇入冰棺的小槽中流出,汇入竹杯之中。
竹杯摆了一行又一行,往日里‘别裁伪体亲风雅’的竹子,现如今却用来盛放我这鬼怪秽浊的血。
我疼到极致,只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洛阳来看我,他还是那般冷若凝霜的样子,一身白衣,和记忆中我初次见到的冷面男娃别无二样。
“你快逃。”我撑起眼皮,“琴瑟她要和你...”
“我知道。”
他这三个字说得十分轻巧,对我来说却是有如雷劈。
“洛阳…”我支撑着身子从冰棺中坐起来,血流淌得越来越快,“你想成仙…你也想成仙。”
“谁不想成仙。”他盯着我。“不成仙,我连自己喜欢的人都守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定下婚约。”
我听得模模糊糊,也没想明白琴瑟什么时候跟别人有婚约,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我支撑着满身是血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跟前,把手放到他的脖子上。
他没有动我,只是看着我掐住他的脖子。
“恶心。”
一想到我曾经将他视为师兄,将琴瑟视为师父,我便觉得胃中翻滚。
眼前含混,我没能将他掐死,先晕了过去,晕死过去之前,我逼着自己往后倒。
宁愿脑子摔得粉碎,我也不想摔到洛阳的怀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给我穿上了华贵的衣裳,遮去满身的刀痕。
“师父和洛阳师兄成仙了。”
“洛阳派一下子出了两位仙辈,着实惊人,真是天大的福祉啊。”
他们成仙了,我便要承那十八道天雷。
阴阳薄动,乌云密布,我爬上凡间最偏僻的山头。
十八道天雷没有劈死我,但却劈毁了凡间许多的堤坝和村落,一时间死伤无数。
我不想殃及鱼池,但天道似乎不这么想,阴阳相倚,福祸相依,那些曾经被我救下的命数终究走向了他们的结局。
我悟了。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恩赐,只不过是一个过渡,一个劫数罢了。
“迷途骗了我们,她不是神!她害得我们流离失所,她害得百姓家破人亡!”
“迷途是妖道!”
‘人’开始把自己造下的业果归咎在我的身上,仇恨和暴力化为火把,扔到我的寺庙中。
迷途这两个字成了人人喊打的憎恶。
王爷,不,是皇帝来求我,说如今民愤难平,要我再落笔救人。
“可我已然失去了恩赐。”我淡然地看着他,“只有半条命了。”
“怎么会...恩赐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说没就没了...”
为了安抚民暴,琴瑟给他出了个主意,说可以当众行刑,以定民心。
行刑的日子定在二月初二,大吉的日子。
不知道琴瑟从哪儿找来的古书,说只要将我这种鬼怪用特定的法子杀死,再撒入深海,便能夺走我的恩赐。
特定的法子便是车裂。
他们把我的头和四肢分别绑在五辆车上,套上马匹,分向五个方向拉,将我的身体撕裂成五块。
也不知道为什么,洛阳猫哭耗子假慈悲,想要冲过来拉住那些马车,最后被琴瑟一剑刺晕了。
死之前,我看着被晚霞印得通红的天,只觉得倦怠。
走了一趟凡间世,也只留下倦怠了。
最后一个念头便是——
天美是美的,只是迷途这名字,现在想来,还真是不吉利。
“莫狂澜…你再不醒…我们就要一起死在这了…”
颈处传来微微疼痛,我睁开眼,发现是小火花在用牙咬我的脖子。
他的手脚无法动弹,唯有牙口好动弹,便只能咬醒我。
一睁开眼,宿梦的泪水便从眼中流淌,掉落而下,正好砸在小火花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