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26)

“臣有罪。”行过礼后,苏俞二话没说跪在了严褚的跟前,“臣管教不严,险叫孽子铸成大错,请皇上责罚。”

这若是以前,严褚自然起身将人扶起了,但现在他只是瞧了瞧案桌一侧,问:“舅舅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这个问题,苏俞来时的路上便已想过。实则那日的事情并没有流言传的那般严重,苏诚仄再是没脑子,也干不出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的事来,只言语确实唐突了些,被拒后还放了几句狠话。

只能等虞老头回京,他拉下这张老脸去赔罪道歉。

然场面话还是得说得漂亮些,他于是故作迟疑:“若是虞姑娘不弃,臣自然让诚仄风光迎娶,一世珍重爱护。”

啧。

严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不疾不徐地提醒:“舅舅,苏虞两家虽也算门当户对,但这嫡庶之分,不用朕刻意强调吧?”

苏俞叹了口气,语气真挚,道:“骠骑将军府的嫡长女,苏府确实没那个福气。”

这样的身世,莫说配一个劣迹斑斑的庶子了,就是配天子,也不是使不得的。

“朕已拟旨,封虞家女为郡主,同时罚舅舅一年俸禄,勒令苏诚仄禁闭半年不得出府。”严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身形略佝偻的身影,声音和缓下来:“朕看在舅舅的面子上饶了诚仄一命,还望舅舅不要叫朕为难。”

苏俞一愣,随后默不作声朝他磕了个头。

他本就不是个迟钝的,自然能听明白严褚这番话里的深意。

这将是帝王给予苏家最后的警告和宽纵。

不过一日时间,苏家一女一子一前一后被皇帝亲自下令禁闭的消息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成为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

经此一闹,苏家像是彻底收了心一般,老实安分得不像话。

===

是夜,一场西南风伊始。

窗子外头的芭蕉叶隐藏在浓深的夜色中,只露出个大概的轮廓,依附在上头的虫儿也跟着歇了声,不再喋喋不休地吵闹。

建章宫熏着的香叫元欢觉着头晕脑胀,清茶便赶紧使人撤了下去,但到了夜里,元欢的头疼之症不但没有缓解,反而发作得越发厉害了。

等太医来建章宫,开了药又熬好端到床榻前,已过去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严褚来的时候,元欢才喝完药,整个人蔫蔫地歪在垫高的软枕上,脸色苍白,身形消瘦,竟是从所未有的清减脆弱。

他最见不得这样的画面,本就风雨欲来的脸色顿时更沉几分,那张最是俊朗的面容愣是叫人不敢再看上第二眼。

满屋子苦涩的药味中,唯那味清冽的竹香格外突出。

元欢其实早就闻到了,也早就听到了。

他身上的香味那般特别,脚步又那样和缓,清茶和桃夏都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她便是猜,也能猜出是谁来了。

这若是前些时日,她早就高兴地凑上去,糯声糯气问他为何这么多天不见人影了。

可元欢此刻的心情就如同刚刚喝下去的苦药汁,一点点泛开在舌尖上,继而一路到喉咙口,再缠缠绕绕漫到了心上。

她润了药汁的嘴唇娇嫩欲滴,只是蠕动了半晌,惊觉自己竟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严褚上前几步到床沿边,将她凄惨的小模样收入眼底,一时之间,也分不出是心疼多些还是恼怒多些。

这人端的是一时半刻都不让人省心。

她睫毛上下轻颤,显然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但并没有说话,严褚想起前几日元盛来传的话,只以为她是在耍脾气。

“怎的气性这样大?”严褚皱眉,修长食指微弯,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挽到耳后,露出半个白嫩的小耳朵以及那张娇艳的小脸。

元欢这才抬眸朝他看去,她现在虽瞧不见严褚的神情容貌,可在梦里,百转千回的皆是这人的身影。

她突然环住自己膝头,将小脸埋在柔软的锦被中,只逸出一声短促又抑制不住的哽咽哭音。

“你将我送回琼玉楼吧。”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以后都别来瞧我了,先前……先前的那些胡话,你便当我从未说过吧。”元欢说罢,从锦被中抬头,实在是觉着伤心又荒谬,忍不住的又从喉咙里发出几声抽泣来。

严褚的手就这般僵在了半空中。

他眸中酝酿着的汹涌江河,在这一刻决了堤。

作者有话要说:严褚:撩完就跑,人干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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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24章

此情此景, 其实在元欢撞伤了后脑醒来后哭着闹着要他陪在身边的时候,严褚就已经想过了。

此后更是无数遍的想象,甚至在她说出这些话之前, 他都认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说得再多再绝情, 他不说做到泰然处之,至少能撑着在她跟前面不改色。

人没有在真正面临绝境的时候, 总是会往好处设想。

严褚现在面临的, 就是千仞悬崖。

元欢知道琼玉楼才是自己该住的地方, 因为她被人推到柱子上撞伤了后脑, 伤了眼睛又失了记忆, 严褚才格外开恩,令她在建章宫静养。

这样一来, 就免不得外头许多的闲言碎语。

空气中散漫的青竹香似乎也跟着凝滞下来,元欢的脸上尚挂着泪痕,柔莹似雪的脸颊又因头昏而泛出病态的晕红,分明是再憔悴纤弱不过的模样, 却更能瞧出那股子不胜娇楚的姿态,媚到了骨子里。

她哪怕是病着伤着,也是极好看的。

严褚踱步到她床前,负手而立, 面上瞧不出太过明显的喜怒,但那股压抑的劲叫空气的流动也跟着慢了几分。

元欢瞧不见他此刻神情,但也知他是极不开心的。

不过也是, 哪有帝王听了这等话是高兴的?

灯烛摇曳,浓深黑夜里寒风呼啸而过,吹得北面小窗框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响,元欢抱紧膝头,手指垂落在锦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面上绣着的并蒂莲,哽咽声又起:“我明日一早就走。”

严褚手背上蓦地突出几根显眼的青筋来。

心里再怎么说坦然自若地面对,但真要想做到,又谈何容易?

那是他七年前一见钟情,七年后铭心刻骨,时刻放在心眼上的人。

“为何突然要搬回去?”这些时日,严褚虽说人未来瞧过,可这边的情况却是时时过问着的,元欢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脑后的淤血也没有消散。

她并没有恢复记忆。

可饶是这样,她还是回过神来,知道远离他了。

他这段时间再三的警告疏离,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元欢脑袋点在膝头上,身子格外纤细瘦弱,素白的中衣上黑发柔顺地垂着,一直披到腰际,如海藻般浓密,听了严褚的问话,她顿了顿,开口回:“不合规矩。”

再是兄妹情深,她一个公主住进皇帝的寝宫,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再想想这几日她身边伺候之人含含糊糊的说辞,元欢只觉得头更疼了些。

严褚听着这句不合规矩,眼眸里翻涌着如墨汁一般的浓黑,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声。

若真要论起规矩这两个字,留下她性命是不合规矩,为她建造琼玉楼是不合规矩,迟迟拖着不立后更不合规矩。

他是皇帝,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规矩。

为她破了那么多的规矩,她回头竟用一句不合规矩来拒绝他。

严褚克制了又克制,他负手站立在床沿边,最后声音还是不可遏制的粗重了许多:“朕不拦着你。”

“等伤好了再回去。”

元欢伸手触了触后脑那消了许多的包,摇头低着声拒绝:“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只要每日按时服药,回琼玉楼也是一样的。”

不然为了避开她,严褚每日还得歇在养心殿,这是个什么道理?

元欢的声音十分好听,像是山泉水汩汩而下,又像是芭蕉叶上酿了一夜的露珠顺势滚落滴在了石砖上,失了从前的仙气,倒变得柔婉温和许多。

严褚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漠北之王,后来更是顺天意执掌天下,这高位坐久了,说出的话自然而然就有了一股子不容置喙的语气。

“住在建章宫,是有什么不舒心的地方?”

“没有。”元欢眼睑低垂,如实回答。

皇帝的寝宫,周围的人唯恐伺候不周,天天变着法哄她开心,若真说有什么欠缺的,估计就是他连着好几天不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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