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太后那,怕是也不大乐意。
小巧的白子躺在掌心,投下一小片凉意,严褚眸光微沉,又问:“你认为,朕立哪家的好?”
罗笙抚掌浅笑,声音清浅,“皇上认为哪家的姑娘好,皇后就该出在哪家。”
严褚早料到他会如此回答,倒也并不觉得意外,才要说出心中决定,就见元盛走了进来,踟蹰着欲言又止,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无法开口般,他淡淡地瞥过去,略有些不耐地开口:“有事便直说。”
元盛于是垂眸,道:“皇上,九公主出事了。”
严褚瞳孔一缩,眉头下意识皱成了“川”字,他将那几个字眼来回重复理解几遍,缓缓从桌案前起身,身子如山岳般高大凛然,这殿中寂静片刻,终还是有清冽的男声响起,“出了何事?”
元盛见这位如此反应,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就将清茶的说辞一五一十重复了一遍,当说到九公主被苏四姑娘推倒,撞了柱子时,他甚至都不敢再接着说下去。
说好的恩断情绝,对那头再不管不问了呢?
这才过去几天啊。
元盛默默地为这撞上枪口的苏四姑娘点了根蜡。
罗笙听完了事情始末,再一想到宫里那个弱不禁风的女子,眉头不可避免地皱了起来,他手指微动,却还能控制着自个知情识趣地起身,作揖告退。
直到出了建章宫,秋日的暖阳撒在衣裳袖袍上,罗笙想想自己一大把年纪,还藏着这般见不得人的心思,不由得摇头笑了笑,但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随帝,想到了大和。
若是漠北没有攻进大和的皇城,若是随帝是个勤政爱民的君主,现在的他,也该坐上了首辅的位置,鹿元欢也早已经嫁进了罗府。
他的年龄大了她许多,她嫁过来又是续弦,必定招致许多闲言碎语,但他不会委屈了她,后宅清净,夫妻和睦,平日必定也是百般纵着宠着的。
可木已成舟,她此刻在宫里艰难求生,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连个公道也不能为她求得,生怕被年轻的帝王看出了心思,再给她难堪与羞辱。
罗笙一走,严褚的脸色立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二话不说,抬脚行至殿门口,被迎面的风一吹,立刻就想起了那日他离开琼玉楼时说的话。
自个打自个脸这种事,成武帝是没脸做的。
他负手沉思片刻,冷着声朝元盛吩咐:“将今日进琼玉楼的都带到建章宫来,朕要亲自问问,太后究竟下的什么令。”
这竟是连太后都恼上了。
元盛心里唏嘘,又听严褚再次开口:“将鹿元欢抬过来,命太医全部来建章宫诊治。”
不看着人,他心里到底不踏实。
他记着,她是最怕疼的一个人,就是被玫瑰尖的刺扎一下,也能吧嗒吧嗒直掉眼泪,此番受了这样的委屈,还不定心里怄成啥样。
说来说去,总归是他放不下。
就连替她出头,都成了潜意识里的一种习惯。
严褚揉了揉发疼的眉心,绣金边的袖口祥云拂过精致的小香炉,他将棋盘上最后一颗白子捡起,道:“去慈宁宫将太后请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大概是史上最惨评论区了,清一水的求撞头,更过分的是还要我撞头,画七七撞了头可没人疼啊。
第10章 我疼
十月,建章宫院子外一排的桂树都开了花,馥郁的香气传出些距离,又因着昨夜的一场风雨,细细碎碎的小花铺了青石路一层,暖光撒下,琉璃砖瓦泛出七彩的色泽,于是这深宫也多了独一份的温柔。
两盏茶的功夫后,鹿元欢被抬着先进了建章宫,那圈缠在额上的细布太过惹眼,严褚一看,眼底的暗色又聚了三分,他负手立于床前,声音暗哑,问跪在踏板下凝眉不展的太医:“公主到底如何了?伤情严重与否?”
那太医便甩了甩软袖恭肃地回:“人的后脑脆弱,公主撞上柱子的力道又着实不轻,微臣已为公主止了血,只是有一点,也得等公主醒来臣才可下定论。”
严褚居高临下地望着床榻上脆弱得像水晶一样的人儿,终是微微弯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触到那圈触目惊心的细布上,声音冷得寒冬腊月刮过的旷野北风,“哪一点?”
“臣所见过的病患,有几例也是伤了后脑,醒来后各自的症状表现也有所不同。”那太医皱眉凝思,而后接着道:“有的醒来后失了明,有的则变得痴傻不认人,自然,也有仅仅受了些皮肉伤,生活无碍的。”
这太医院院首医术高湛,说话也直言不讳,“不过依微臣看,公主伤势不轻,且后脑还留有瘀块,这只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严褚手指尖划过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酥麻的感觉一瞬即逝,他深深瞧了眼此刻纯良温顺的女子,转而收回手,因为怒气,声音极低极哑:“苏家的人呢?怎么朕如今连个人都请不动了?”
元盛心头一凛,往日万岁爷因着太后的关系,对苏四姑娘这个表妹是比旁人多几分耐心的,虽然统共也没给几个眼神,现在倒好,直接称苏家的人了。
等会要来的苏家人,可不仅仅只有苏四姑娘一个。
元盛于是赔着笑做和事佬:“琼玉楼与建章宫有些距离,苏四姑娘又受了惊,只怕是会慢些。”
严褚眉头越皱越紧,瞧着太医开出的方子,负手冷嗤一声,“这躺着的都到了,那走着的却迟迟不见人,是否要朕将她腿打瘸了抬进来?”
元盛噤若寒蝉,缩了缩脖子再不敢接话。
严褚瞧着床榻上的人,再想想太医方才说的那几种可能,攥着佛串珠子的手紧了又松,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绷得极紧,眉宇间皆是冷然怒意,说不准哪一刻心中的弦就会猛的断裂开来。
他情愿鹿元欢对他冷眼相待,恶语相向,也好此刻动也不动地躺着来得容易叫人接受。
在情之一字上,成武帝着实熬得极苦。
没过多久,苏四姑娘和太后同时到了建章宫。
殿中的墨竹香悠远绵长,淡而不散,紫檀边镶牙罗汉竖屏后,男人身躯高大笔挺,下颚微抬,露出半面坚毅而冷硬的侧脸,不怒而威。
苏槿心跳得极快,脑子里乱哄哄的,怕他觉着自己手长多管闲事,又怕他因着那鹿元欢而迁怒自己,这一腔的心思,当真是怎么理也理不清了。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严褚半分眼神没有分给她,只是朝苏太后抱了个礼,声音不咸不淡:“母后金安。”
苏太后的面色不大好看,她堂堂西宫太后,身份尊贵,今日却因为一个前朝余孽而被亲儿子请到了建章宫,这样的架势与兴师问罪有何区别?
苏槿搀着苏太后的胳膊,心里如同落下了一根定海神针,大余朝行儒学,以孝治天下,她几乎料定了严褚会将此事轻轻揭过。
更何况鹿元欢已经失了宠。
但在外人跟前,苏太后不好给严褚发难,她在一侧的黄梨椅上坐下,有些疲惫地摆摆手,朝珠帘后看了一眼,问:“里头情况如何了?”
“情况好与不好,母后问问苏四姑娘下了怎样的狠手自然就清楚了。”严褚说这话时极其散漫,言语间却是半分脸面也没留给苏槿。
苏槿脸上顿时涨起了红,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里登时蓄满了泪水,兀自不敢相信表哥居然一开口就朝她发难。
苏太后险些一口气顺不上来,但瞧着强硬淡漠的儿子,心中念了几遍佛经,又瞥了眼哭得梨花带雨的侄女,不免叹气,道:“禁足的旨意是哀家下的,你有什么怨气就冲着哀家来,做什么凶你表妹?”
严褚狠狠皱眉,“母后的旨意,只管叫下人传就是。说白了,苏四姑娘能进宫请安那是母后的恩典,朕倒想问问,她是个什么心思想法,敢在宫中对公主动手?”
苏太后听不得这话,立时冷哼一声:“哀家倒想问问皇帝,鹿元欢她算个什么公主,不过是一前朝余孽罢了,皇帝做甚么当宝一样的捧着,等她醒了,哀家倒要亲自会会,叫她照照镜子,可配吗?”
严褚被前朝余孽这几个字眼刺得手背泛出几根青筋来,他一直知晓,这宫里的奴才下人嘴碎,每回提及她都不会有什么好话,但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亲耳听得这般诛心的话。
这一刻,他想,若自己是她,设身处地之下,只怕也是不会欢喜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