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梅知【CP完结+番外】(26)

穷奇的轻柔嗓音引得他不由自主地魂飞天外,梅清渐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身上拳脚的疼痛了,仿佛当真看到自己置身于数百名昆仑弟子中,天府长老正慈和地轻拍他肩头。

旁人见到他不再是避之唯恐不及,而是迎上来与他亲热言语。

薄九与林袅袅并肩坐在树下喁喁低语,江别举盏邀他对饮一杯酒。风过处,天机峰上的梅花林落英缤纷。

可是这一切的幻象在眼前戛然而止。

有人一脚狠狠地踢在了他的小腹上,梅清渐痛得几乎蜷缩起身子,眼前的景象陡然间烟消云散。

穷奇的声音凉凉的,格外清晰地响在他的耳畔。

“——他们是很好。可是天府死了,林袅袅死了,江别死了。薄九?薄九也活不长了,古往今来举凡研习鬼道之人,没有一个好下场。

“……可惜啊,可惜啊,睁开眼睛看见的全是仇人。梅小公子,你就不恨吗?你身负神裔之血,只是封印未破,这些凡夫俗子却能将你轻易殴打折辱。

“——他们怎么配?你怎么甘心?”

他们怎么配,怎么能甘心。

字字句句都叩在他心门之上,无穷无尽的愤恨决绝逼得梅清渐几乎低吼出声,他眉间蜿蜒至额角的那条旧疤仿佛一跳一跳地滚烫起来,天灵盖烧灼剧痛,而他一时根本辨不清是旧伤发作还是封印震荡,只觉得人世间的疼痛折磨根本没有尽头,浑不如就此死了干净。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耳畔陡然响起啊哟一声惨叫,梅清渐模糊看见方才踢他的人倒飞出去,一个人影狠狠地掼开了他身边围着的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在他耳边硬邦邦地道:“你不要怕。”

梅清渐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脑海里一片空空荡荡,几乎认不出眼前脸色铁青的凌昱,可他仍旧记得这个声音。在大荒渊中,这个声音逼问过他,梅清渐,为什么你活着呢?

梅清渐立足不稳,却一把拼命甩脱了凌昱,他连退了好几步,喃喃地道:“……不要,你不要过来。”

他没法子不畏惧凌昱。方才的幻象再度卷土重来,围拢着他的昆仑弟子仿佛个个都长了一张凌昱的脸。这个人的出现对他而言,始终代表着冷遇、折磨和凌辱。

梅清渐连连倒退,就在这个时候,脚下不留神踩到方才掷在一侧的长剑,当即一跤扑倒。他这一摔却没能摔到实地上,有人从身后一把扶稳了他。

天机长老道:“渐儿,别怕。”

眼前的幻象尽数一扫而空,穷奇那幽灵般的蛊惑嗓音也像是听不见了。天机长老并指拂过梅清渐的额角,他剧痛的颅骨即刻得到了缓解。

他有些怔怔地扫视四周,天府长老的尸身已经被搬走了,远处只剩下暗沉沉的一滩血迹。

凌昱站在不远处,沉着脸一言不发,而人群中个个神色古怪,尤以最前方的天枢长老为甚。

梅清渐望向身旁的师尊,天机长老回以微微一笑,抬手覆上了他头顶百会穴。清凉中正的真气倾泻而下,凭空将他头脑中的烧灼感驱散不少。

天枢长老踏前一步,道:“天机,掌门之死牵涉太广。我知你护犊子,但到底不能轻易放过。”

天机长老并不看他,只冷冷地道:“你待如何?”

天枢长老道:“你我不如各退一步。凌昱之事疑窦未清,我将他打到七杀崖下静思己过,严加看守。你门下的梅清渐,身负弑尊大罪,也需得单独关押。”

天机长老道:“关到哪里?”

天枢长老一时沉默下去。天机长老缓缓抬目:“关到大荒渊?”

天枢长老眼底有厉光一掠而过,他伸手向着梅清渐一指,声音不高,字字掷地有声:“公西弈,这是你的徒弟,你睁开眼睛仔细看看。”

梅清渐心慌气短,他向周遭一一看去,可与他目光相接之人无不慌忙挪开眼光,无人胆敢与他对视。

这四周无水无镜,他看不到自己的模样,更不知此刻他眉心中金光熠熠,赫然有个乘黄图腾的轮廓。他幼时所种的神力封印,显然已是摇摇欲坠。

天枢长老沉声道:“公西弈,你心里一清二楚。大荒渊不止是关着他,也能护着他。于公于私,为人为己,你都不该在此时犹豫不决。”

“大荒渊里有什么,你不知道吗?”

天机长老振袖回身,不再在此处多耽搁半刻,径自携着梅清渐大步向前走去。

“你既要将他投入大荒渊,不如就由我来守渊。——渐儿不必怕,为师不会让你受委屈。”

第28章

有光。

仅仅只是一丝光影的挪动,无声无息。梅清渐却阖身微微一震,睁开了眼睛。

大荒渊中几乎没有光,有的只是漫漫无尽的长夜,空洞呜咽的鬼哭,妖兽啃噬枯骨格格作响的诡异动静,时而窜起的阴碧色磷火,只能使人越发毛骨悚然。

而现下,却有稍纵即逝的一瞬光影。

梅清渐被缚在了大荒渊最外侧的荒骨山下,入目所及尽是大大小小的断折枯骸,他手足所锁的镣铐深深扎入地底,稍动一动就引得金石碰撞作响。

也不知有多久不曾进过水米,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莹白的瞳孔里闪着影影绰绰的光,他正在仰首向天上看去。

他的天穹仅剩下了一线渺远的洞口,那一缕浅浅日光正是由此照下来的。

一日十二个时辰,唯有正午时的短短半刻钟,会有这一线天光恰巧照进大荒渊里,不偏不倚的,能落在梅清渐的囹圄之中。

这道光影从昆仑群山中跋涉至此,早已浑然不剩半分暖意。可唯有这道光,还能切切实实地提醒梅清渐,他还活在这人世上。

他只能以此来勉强判断时辰。屈指算来,那道光照过十次,十天过去了。

远远的仿佛有妖兽在引吭长啸,像是饕餮的嘶吼声,隔得远了,听着不甚真切。

自荒骨山以内,深深浅浅重重叠叠不知布下了多少亁坤阵法,天机长老毕生所学,多半尽付于此,无形无迹之间,已然将梅清渐与大荒渊中的一众魑魅魍魉尽皆分置两旁。

毕竟,混沌与穷奇虽借夺舍妖法逃之夭夭,梼杌与饕餮却还被困渊中,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所异动。

可是自从梅清渐被打入大荒渊中,十天以来,所见所闻却是平静得异样。

昔日那道几乎掼裂大荒渊的深深地缝已经无声合拢,仅仅剩下地面上一道刺眼裂痕,他那柄浸过神血的旧剑依旧扣在南斗星阵的中心星位上,莹莹闪烁着柔和润光。

较之他们昔日入渊之时的九死一生,浑如两个世界。

只是每至静夜,梅清渐依然能听见远远近近的妖兽垂涎之声,嘶哑气音在它们的喉咙里嗬嗬作响,尽在暗中蠢蠢欲动。

它们只是在观望,只是在警惕打量着这个困囚在此的陌生外来者,拿不准他究竟是不是它们的同类。

而他究竟是不是它们的同类,连梅清渐自己也拿不准。

重临故地,然而当他一一回想起以往并肩的人,当时历经的事,却全都恍如隔世。

梅清渐仍旧仰着脸。他毫无血色的脸容照在一道薄薄的日光下,死死地盯着那一线仅有的天穹。

许多事情不敢深想。比如,他是清白的。比如,自此以后,他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吗?

穷奇曾说,四大妖兽在大荒渊中被封了足足一万余年,万年光阴流转,饕餮在深渊尽头的嘶吼声犹有余恨。

而他呢?神力封印未破,他至多只能如凡人活上百岁,这是否意味着,他的刑期仅有短短的百年而已?

——不能深想。

颅骨剧烈疼痛起来。梅清渐攥拳狠狠抵着额角,带得镣铐当啷作响不绝,胸口满腔的烦恶郁塞便堆积得几欲呕吐出来。

入渊以来,他的颅中旧伤发作得越发频繁,几乎稍一深思就会引得头痛难当,就连天机长老为他渡气治疗,也一次比一次不起效用。

梅清渐痛得蜷缩起了身子,压得身下小块碎骨沙沙作响。他几乎将颅骨都死死地抵在了荒骨堆上,满身冷汗涔涔而下,所有的挣扎都化成了嗓子里压抑的低吼。

有风声。梅清渐痛得睁不开眼,却能听得出是好几个昆仑弟子御剑嗖嗖落将下来的动静,杂乱的话语声夹杂在风里,听得格外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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