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银号主事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叫不出声了。
“本官还是那句话,本官今天来见你们,只想办好本官的差事,其他事情,本官也懒得管。”
贺林轩颇为冷淡地看了一眼众人,“现在,我们能心平气和地商量了吗?”
“能,能!”
“大人您请说!”
众银号主事七嘴八舌地表示。
贺林轩抬手捏了捏眉头,似乎是嫌他们吵闹,众人赶忙又闭了嘴。
贺林轩这才道:“刚刚被打了岔,本官都想不起说到哪儿了。你,把本官之前说的重复一遍。”
他看似随意地一点,就点了建梁银号的林当家。
林当家浑身一抖。
论商业地位,建梁银号当然比不过南边几州银号。但建梁为太.祖起兴之地,从政治意义上来说,地位仅次于南陵银号。
林当家生怕贺林轩第二个拿自己开刀,连忙答道:
“回大人,您体恤小的们,先是提前告知了我等朝廷将增收赌场、风月场两成商税的诏令,让我等有所准备。
其后,又说了三件事。
其一,银号牌匾已经重新打造,各州银号须得重新挂牌,其上必有大梁银号字眼。
其二,南陵银号收归户部,日后各州各城所设银号,皆分属于大梁南陵主银号。
其三,银号账本日后皆归户部管辖。大人您会派人前往我等银号,查阅前五十年账目。
之后大人正要说到其四,便叫黄江平这个不识抬举的给打断了。还请大人示下,小的们洗耳恭听,一定牢记在心。”
“嗯。”
贺林轩搭了一个腔,没对林当家的话有什么表示,只对其他人说道:“这三件事,诸位有没有没听明白的?”
“没有,没有!”
“大人,小的们听明白了!”
众人忙道。
“很好。”
贺林轩脸上恢复了一点笑容,道:“本官接着说了,待本官说完,各位有什么意见,留待那时再说不迟。”
谁敢有意见?
莫不是嫌命长么?
众银号主事心里莫不叫苦或痛骂贺林轩伪善,但嘴上都应道:“是,大人。”
贺林轩叫他们坐下来说话,其他人自然又是一番道谢。
——至于瘫软在地还没找回神魂的黄江平,所有人视若无睹,只当他不存在。
贺林轩接着说之前未说完的话。
“这第四么,从十月初一日起,各大银号停止私人名义对外借贷……”
这一开口,竟又直接斩断了银号一大财路。
民间放贷啊,家族中有多少事情指望着它的暴利支撑……
二十一名银号主事心头滴血,但不敢作声,纷纷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了一句。
第114章
“第四, 从十月初一日起,各大银号停止私人名义对外借贷。借贷权限移交户部, 利息也由户部统一拟定。具体细则在你们离京之前,朝廷自会颁布谕令,通报各州。”
贺林轩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道。
待到下一句,原本心里暗恨朝廷贪婪的二十一位银号主事,却再顾不上心疼了。
只听贺林轩继续道:“第五, 户部择日会遣专人,协助各大银号盘点金银储量。”
户部来盘点?
众人的表情都是一阵紧绷,心里发憷。
账本和存银肯定是对不上的,这个缺口他们该怎么找补?补不上又当如何?
“第六, 天顺新式宝钞的样式已定。户部此番将有专人陪同各位返回各州, 协助各位印制新式宝钞银票。明年开年正式发行使用,鼓励百姓以旧银钞银票, 到银号兑换新式宝钞银票。”
闻言,诸位银号主事更是脸色一变。
贺林轩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敲了敲桌子,道:“便就是这六件事了, 诸位可有疑问?”
诸人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有很多话想说,但谁都没有站出来反对的勇气。
最后还是建梁的林当家,被众人用眼神推出来做了出头鸟。
林当家抬袖子擦了擦汗,他也不敢问其他,只小心翼翼地道:“大、大人,不知这新旧兑换, 该当如何?”
贺林轩微微一笑,果然是一行知道一行事。
当初他和李文斌兄弟说起银票兑换的时候,他二人还一头雾水,在听到兑换比率调整所能带来的暴利后,皆为之惊奇。
哪像这些银号主事人,一听就听出了其中的猫腻。
若是操作恰当,从中榨取的利润积少成多,不可估量啊……
当下就有人抬头偷偷打量了一眼贺林轩的神色,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主动表态让利给这位户部尚书大人,献献殷勤。
这位建梁银号的林当家,心里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只等贺林轩开口,立刻表忠心。
贺林轩勾了勾嘴角,缓声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不过,本官劝你们最好收起那点小心思。新旧银票兑换,必然是一对一兑换,不掺一分假。至于户部为何如此坚决,要推翻旧式的银钞银票……难道还要本官来告诉你们吗?”
听他冷笑了声,诸位银号主事心中都是一紧。
宝钞倒是还好,真金白银,回炉重造也变不成别的模样。
但大梁的金银票据都是有定式的,历年历代少有变动,更不说完全推翻旧式,重新发行了。
以往,就算新主登基,更换的也都是银号签盖印章下的年号。
比如天顺帝上位后,流通的银票在银号兑银或是领取时,在原有的票据上加盖新朝的“天顺宝钞”字眼,意思就到了。
但贺林轩单独把这件事拎出来说了,在场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朝廷的用意。
这却是前一朝留下的糊涂债了。
天齐年间,陈党猖狂,银号印章上原本的“天齐宝钞”字样下多了一个徽章——陈氏家族的家徽。
卧榻之下,岂容它人酣睡?
何况还是天子的床边!
单只这一个细节,就能看出陈氏的狼子野心了。
奈何天齐帝这样的金贵人,向来不与黄白俗物接触。自己都没怎么摸过银票呢,对这点“小事”完全不放在心上,根本想不到其中利害。
各大银号阿谀党附陈氏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多嘴,一直这么将错就错地用了。
如今天顺帝登基,又岂能容忍这样荒唐的,让梁氏皇族颜面尽失的耻辱继续存在?
所以,银票必须换!
最好一张天齐年间的银票都不要出现!
贺林轩将他们的反应收入眼底,说道:“各位都是聪明人,我相信,各位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众人齐声应道:“谢大人提点,我等定不会让大人失望!”
贺林轩点了点头,说:“如此,若没有其他疑问,各位便先回去吧。过几日,朝廷自会正式颁布政令,你们心里有数才好。哦,对了,既然礼物已经送到各位手里,走的时候记得带上。至于……”
贺林轩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惊骇中醒转过来的黄江平,笑了起来。
“黄当家家大业大,不稀罕本官这点薄礼,本官也只有送给别的知道好歹的人了。”
此话一出,黄江平好不容易撑起来的脊背彻底垮了下去。
“大人饶命……”
黄江平老泪纵横,可惜为时已晚。
贺林轩视若不见,起身道:“今日便到这儿吧,各位,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告辞了。”
说着,他当真走了,一点留下来和众人套交情的意思都没有。
银号主事们恭送贺林轩离开,好不容易挨过这场硬仗,他们再直起身时,都有些虚脱之感。
相视一眼,众人面上都露出苦笑和后怕之色,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就匆匆离开了。
自家知道自家事,必须在户部插手前将那些要命的烂瘤剐了,否则小命不保啊。
至于地上的黄江平,众人自顾不暇,哪里还会管他。
他们只在心里不痛不痒地叹息:原本只要破财就能消灾,偏他不肯,现在落得脑袋搬家,又是何苦来哉?
经此一役,众商贾银号尽被收服。
南陵城里的人家或许不清楚在福西坊的别院中发生的故事,但之后南陵城内发生的几件大事,却都是有目共睹的。
“欸,你们听说了吗?又有一家大商户给朝廷捐献了几十车的冬衣呢!”
“哎呀,比昨日捐的那家还多么?陛下可有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