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南陵银号收归户部,作为大梁银号主行,各州各城所设银号,皆为分行。
第三,从今日开始,银号账本归户部管辖。明日本官会派人前往各个银号,检查银号往前五十年账目。
第四——”
有人腾地站起来,大声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等虽为商贾贱民,但也是堂堂正正的大梁子民,为朝廷缴税,从不敢稍有怠慢。我等一不犯法二不害民,不敢称有功,但也没有过错。
无缘无故的,大人空口白话,嘴皮子一碰就想侵占我等百年基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又视法度为何物?!
若真是朝廷要我等有所贡献,还请皇帝陛下明发圣旨,否则,恕我等难以从命!”
被打断了话头的贺林轩看了他一眼,淡淡问道:“堂下何人?”
义愤填膺的中年人一愣,继而涨红了一张脸,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站出来为他解围。
那人再怎么生气,也只能咬牙道:“小人乃南陵银号主事,黄江平。”
贺林轩笑了一下,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以一介白身打断朝廷二品大员说话,是不敬之罪么?”
他看着黄江平,脸上还带着笑,却让后者浑身一寒,如坠冰窖。
第113章
“小人并无不敬之意, 只是大人方才所言实在强人所难……”
黄江平的心沉到谷底,但想到贺林轩都要将自己的南陵银号夺走了, 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当下硬气地争辩道。
贺林轩抬眸看了他一眼,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消失了。
他静静地看着黄江平,淡淡道:“你要我仰视着你,听你说话么。”
黄江平强撑起的气势刹那间被戳破了,在反应过来之前, 膝盖已经先一步软倒在地,“小人不敢——”
贺林轩嗤笑一声,“你这声小人,自己听着不觉得好笑吗?黄当家, 你还真是不把本官放在眼里。区区一介商贾, 对君对官毫无敬畏之心,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勇气, 你的族弟?还是工部尚书大人,嗯?黄当家惯会钻营,也难怪,这些年南陵银号在你的英明领导下蒸蒸日上, 手都伸向国库掏银子了。”
“大人——”
“够了。”
贺林轩冷冷地打断了黄江平的辩驳。
他道:“本官公务繁忙,今天过来原本也不打算跟你们翻旧账,浪费口舌。但既然你们不领情,本官倒是愿意陪你们好好说一说各位这些年的丰功伟绩。”
他拍了拍手,扬声道:“来人,将我给几位当家备下的好礼拿上来。”
几十名壮汉鱼贯而入, 两两抬着一个乌木箱子,放在二十二位当家面前。
壮汉们无声地来,又无声地走了。
贺林轩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笑着说:“各位打开看看,本官这份礼合不合各位心意。”
众人接二连三地打开跟前的箱子,只有跪在地上的黄江平看着摆在面前的箱子,脸上布满了屈辱之色。
贺林轩竟然要他独自跪着授礼么?
从前莫说是二品官,就是一品大员在他面前,他黄江平也有几分薄面,哪个不是客客气气的?
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就在他满心愤恨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惊呼,接着就是嘭地一声。
黄江平扭头看去,就见建梁银号的林当家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满面惨白。
建梁银号主事的反应像是点开了一道开关,接二连三的主事人在惊呼声中冷汗淋漓,惊恐地朝贺林轩跪了下来。
黄江平心里一个咯噔,这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箱子里装的是皇帝陛下要砍头杀人的圣旨不成?
贺林轩微笑地看着他,“黄当家不想看看吗?”
黄江平吞咽了口唾沫,伸手打开了身前的木箱子。
这一看,他几乎魂飞魄散!
这箱子里装的当然不是圣旨,却是比圣旨更可怕的催命符!
都不必翻看,他就认出来了,这箱子里装的账册,全都是自己私藏起来的秘密账本,上面记录的都是绝对不能对外披露的隐秘。
怎、怎么会在这儿?
这里面每一条账目都能在他脖子上割一道口子,这么一箱子账本透露出的东西,就是他九族的命都不够赎罪!
“大、大人……”
黄江平满脸惨白地看着贺林轩,牙齿都在打着颤。自诩的傲骨,在这一刻被贺林轩彻底击碎,他第一次对贺林轩露出卑微之色。
贺林轩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上的浮沫,淡淡地说:“原本这份大礼,本官是打算私下里送给各位。不过既然各位喜欢跟本官对着干,那这些厚礼,本官便就着人按名单分送各处了。怎么说也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同僚,本官也愿意卖他们一个好。若他们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也免得他们步这些先驱的后尘,各位以为呢?”
晴天霹雳莫过如是了。
谁是先驱?
不就是他们从前那些靠山吗?
这些账本要是到了新靠山的手里,他们别想对自己伸以援手了,不恨得将他们撕碎就不错了!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们从前一个个绞尽脑汁地巴结陈氏,一本账册里看不出什么,但一箱子账册加起来,稍微内行点的人都能看出他们对陈氏是如何的谄媚攀附。
这若是真的摆到台面上,谋反之罪逃不了!
而贺林轩又岂会不知?
他没有提这最要命的事,是提醒,也是警告。
在场的聪明人又有谁会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呢?
当下,各大银号的主事砰砰磕头求饶,建梁银号的林当家当先叫道:“大人饶命啊!小人绝对没有忤逆大人的意思,都是黄江平这个贼子对大人心有不满,才说了那些混账话!小人与他毫无瓜葛,小人愿意听从大人的处置!大人明鉴啊!”
此话一出,其他人立刻将罪过全往黄江平头上推,生怕贺林轩拿他们和黄江平一样处置。
“大人,小人对大梁对君上忠心耿耿,对大人也只有敬仰之情,绝无二心!都是黄江平,他自己生了异心,屡屡冒犯大人,小人不耻与他为伍!”
“是啊大人!都是黄江平自作主张……”
“黄江平害我……”
这一字一句,像一把又一把刀子扎进黄江平的心里。
他浑身发抖,眼神一点一点灰暗下去,嘴角张张合合说不出话来,有白沫从嘴角溢出。
“你,你们……”
黄江平几乎要晕厥过去。
但他从前的同盟没有一个人同情他,众人看他的眼光都带着凶狠和仇恨。
原本贺林轩虽然不耐烦跟他们说交情,可是一点也没有跟他们算旧账的意思。
要不是黄江平跳出来,态度那般嚣张,谈判何至于到这个地步?
他们九族的命,几乎都要结于黄江平一人之手,让他们如何能不孤立仇视黄江平呢?
“……真是人心难测啊。”
隔间中,看着这反目成仇的一幕的众人没有为之快意,反而心里都有些唏嘘。
当初商议的时候,他们还不明白贺林轩为什么舍弃各个击破、或是从最弱者着手的策略,反而选择从南陵银号这个最强势的银号入手。
现在,他们亲眼所见,终于明白是为什么了。
天顺帝手里的账本,是让这些银号俯首帖耳的大杀器不错,但朝廷此行的目的不是要这些银号主事的性命,还要他们继续为朝廷效命。
这大杀器祭出,银号必定与朝廷离心离德。
毕竟敬畏太过,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好事。
而这时候,贺林轩把黄江平推了出来。
南陵银号的分量足够重,朝廷处置了他,并表示不对其他银号下杀手,才能够取信于这些银号主事,让他们安心。
在他们把全部罪责推脱到黄江平身上,对朝廷表忠心时,银号同盟在这一刻,彻彻底底地分裂,再无联合的可能。
同时,银号与朝廷之间还会产生巨大的向心力,让银号向朝廷靠拢。
换作其他银号,就不可能实现这个效果了。
无疑,贺林轩的计划成功了。
而众人也已经看到了这次谈判的结果。
等推罪臣服之声一浪高过一浪,二十一州银号主事都再三表过态度,贺林轩这才放下茶盏,出声道:“行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