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后比赵王要那么一点脸,没有跟着赵王住到宫中。不过赵王自从得势以来,赵王府将周遭邻居的房子推平,扩建了一倍,若论僭越,这还是跑不了的。
离开耿兴的宅邸之后,我挑着狭窄无人的地方往南而去。白日里热闹非凡的雒阳大市,到了此时,已经寂静无人。我钻进小巷,七拐八折,赶走了一群打架的猫之后,来到一处屋宅前。
那屋里的窗子透出些灯光,里面的人必定没睡,我敲了敲门。
“谁?”有人问。
“陈枚,是我。”我答道。
未几,那门被打开,一个中年人望出来。我已经把脸上的胡须除去,他看着我,未几,睁大眼开:“你……”
我笑笑:“就是我,有生意找你,进去说?”
陈枚神色不定,未几,点点头,又警惕地往我身后看了看,忙将门关上。
“你犯了事么?”我说,“这般疑神疑鬼。”
“这几个月雒阳戒严,凡有敢在夜里出门的,看到就抓……”陈枚说罢,摆摆手:“不说这些,你……你真是云霓生?”
我看着他吃惊的样子,笑了笑。
这陈枚,就是当年收购公子字稿的商人。当年我从公子那里得来的练字废纸,就是卖给他还钱。此人给钱算得大方,我们交易了三年,合作颇是愉快。
我说:“你都认出我了,还有什么不信的?”
“你不是……”他瞪着眼睛,压低声音,“你不是死了?”
“我又活了。”我说,“莫说废话,我今日找你,是有个买卖。”
“甚买卖?”
“你不是除了收字稿,还收集那些名门公子的风流韵事,找画手画作小册么?”我说,“你必定也认得功夫上乘的画工。”
陈枚倏而眼睛一亮。
“这么说你终于想明白了?”他笑嘻嘻,“我早说了,以桓公子那名气,你要是肯向我透露些他的风流事来,定然好卖,我分你三成……”
他话没收完,我已经将一块金子放到他手中。
陈枚愣住。
“我说了我是来找你做生意的,你替我找个好画工来,这金子是你的辛苦费。”我说。
陈枚也不再废话,忙道:“你要画什么画的画工?”
我说:“你以前不是出过一本原乡侯世子和哪家贵公子因为了争夺一个娈童因恨生爱的风流事么?那本的画风就是极好,我记得你说那画工就住在雒阳,现在还在么?”
“在啊!”陈枚即刻道,“他就住在不远。”
我颔首:“现在你带我去见他,这金子便是你的。”
“现在?”陈枚有些犹豫。
“不肯?那算了。”我说罢,便要去将他手里的金子拿回来。
“肯,肯,现在就去。”陈枚眉开眼笑,忙将金子收了起来。
我并不担心在这个地方会遇到抓宵禁的巡逻军士。
宵禁这事,越是品行不端的官吏,越是喜欢做。因为拦住了,便公然敲诈勒索,拿一笔罚金。不过有两类人,他们是不会碰的。一是官宦贵胄,若触怒这这些人,容易吃不了兜着走;二是穷人,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徒捞个没趣。所以最好查宵禁的地方,是秦楼楚馆,赌坊驿馆之类的地方,还有商人聚居之处。
陈枚住的这一片,都是狭窄的小巷,里面住的大多是穷苦人。到了夜里,黑灯瞎火狭窄难走,在城里宵禁巡逻的军士断不会愿意来。
出了门之后,他很快便带我找到了那位画工的家。
这画工已经睡下了,开门的时候,睡眼惺忪。我没有告诉他我要画什么,只问他有没有画好了还没有出的画稿,我要龙阳的。
他说有,于是,打开一只箱子,慢慢翻找。
“霓生,”陈枚啧啧两声,在一旁小声地说,“你可真看不出来啊……”
我没理他。
没多久,画工找出了半箱子的画稿给我。
我从里面仔细翻找,只见上面画着各式各样的小人,有抱在一起的,有赤条条的,有用各种各样的动作做着那不可言说之事的,我一边翻着,一边想到了不久前在梁上看到的光景,耳根一热。
强自平静着,我挑了十几张,又拿出一块金子,递给那画工说:“我就要这些,这是买画的钱。今日之事,二位莫与别人提起便是。”
画工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睁大眼睛,与陈枚一道应下,连声谢过。
“霓生,你是发了大财了吧,这般大方。”路上,陈枚羡慕地说。
我笑笑,与他别过。
这些金子,都是我离开谢浚之前,跟谢浚要的。谢浚的钱,无疑又都是秦王给的,所以,这真不是我大方,而是我花起来一点不心疼。
至于这些画么……我一边走着,一边将它们塞到衣服里。
王霄的府邸附近难保有眼线,盯着他是否夜里秘密会客之类的,今夜我若回去,恐怕不便。不过公子离开桓府之后,自己住的那处屋宅,就在赵王府的附近。
于是,我一路走回了公子的宅子,熟门熟路地翻墙入内,到公子的房里去歇息。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忘记设置时间了!
第304章 谣言(下)
公子离开的时候, 带走了家里的所有人, 故而这屋宅一直空置着。公子的卧房前,门上落了一把锁,显得寂寥。
我开了锁进去,找到烛台,点起灯, 只见这里还是离开时的模样, 只是久了无人打扫,屋子里落了一层灰。
不过我还不能歇息, 因为还有事没做完。
公子的卧室连着书房,我走到书房里,用鸡毛掸子将案上和席上的灰扫干净, 然后找来笔墨砚台, 将刚才得到的画拿出来。
这几张画,上面的人并非照着耿兴和白庆之画的,所以除了有无胡子之类的体貌之外, 其实并不太像。
不过这没关系, 毕竟不是通缉令,大多数的龙阳画卷都以画得精美为主, 像不像乃是其次。而为了表明画中的人是谁,画工们都会贴心地在人物旁边添上姓名,以及他们在做什么事之类的文字。
对于龙阳画来说,未完工的意思,就是还没有写上标注, 所以我还要给这几张画配上故事。
于是,我调好笔墨,在画卷上一幅一幅地写上左卫殿中将军和右卫殿中将军,然后,又一幅一幅地写上语句。
我这故事妙得很,是照市面上最流行的样式写的。
耿兴和白庆之,这两人并非凡人,乃参商二星下凡,因在天上不得相见,投生世间为人,在赵王帐下相遇。因得前世因缘,二人一见如故,可谓干柴遇到火,鱼儿遇到水,如胶似漆,一发不可收拾。可惜二人相遇太晚,耿兴已经有了家世,为世俗所不容。耿兴的妻子得知了二人之事,醋意大发,与耿兴关系冷淡。而耿兴母亲得知,好言相劝,却反被耿兴顶撞,忧郁成疾,卧床不起。后来,赵王得了天下,耿白二人也得了机会,耿兴当上了宫中的左卫殿中将军,又保举白庆之当上右卫殿中将军,抛家弃子,跟着赵王去了雒阳,二人终成眷属,双宿双飞,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故事里,耿兴是个十足的不肖子,像极了赵王的原王世子;而耿兴那位一片苦心被狠狠辜负了的老母亲,则像极了赵王后。我想,她看到之后,也一定会深有感触。
我写完之后,看了一遍,觉得这件事,我对不起的人有三个——耿兴,白庆之和公子。
对不起耿兴和白庆之的地方在于,他们不曾得罪我,而我却下此狠手,实在不地道。不过但既然都出来争天下,各为其主,自然是你死我活的敌手,谁先捅谁一刀这事着实不必深究太多。
至于公子,我的负罪感则来自于手上这支笔。
这是上好的湖州笔,从笔杆的竹子到纤细的毫毛都颇为讲究,市中大约买一金一支,公子写小字只用这种笔。他要是知道我用他这宝贝来写龙阳画,一定会嫌弃地马上扔掉。
把画都弄好之后,便是最后一步。
公子的书房里有空白的卷轴,我去找了一卷来,将那几张画裱在了卷轴上,而后,将卷轴摊开晾干。等到明日,它就是一卷制作精美的、断袖必备的枕边秘藏。
等到一切昨晚,夜已经很深了,我伸个懒腰,拿着灯台回到公子的卧室。
柜子里有寝具,我拿出枕头和褥子,在榻上铺好,而后,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