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摊主拿了包子过来,珠娘接过,回身叉腰冷笑:“怎的,你想当街打我这小女子?”
“二四,算了!”方璋钺喝到。
珠娘瞪了主仆三人一眼,拿着包子走了。走出老远,她才呼出口气,感觉自己后背衣裳都湿了,暗道:“好险!下次不能冲动了,冲动是魔鬼!”
摊上,二四也咋舌:“这小娘子真厉害!”方璋钺朝他脖子给一巴掌:“闭嘴!”
珠娘回来时,石骞正和游无己在客栈大堂内小酌。石骞瞥见闺女进门,忙躲到桌下,好一会才露出双眼睛观望大堂。
游无己纳闷:“石叔这是作甚?”
石骞不见闺女身影,想必是已进后院。挺胸抬头抚平衣襟,正要说话,忽听喧闹声声。二人转头张望,见进来几个秀才。只听他们道:
“那个功翊真是目中无人,拿篇酸文臭显摆。”
“小白脸!”
“人家是咱们江南的大才子,你以为自己是谁?你用‘贫而无谄’做一篇,比他好我也服你!”
“哎,听说这道题是一个考官给他出的,你说会不会……”
“会不会就是考题!”
“不能吧,这可是舞弊!”
“嘘……”
游无己凑近石骞低声道:“要不咱们也用‘贫而无谄’做一篇”,彼此参详参详,万一……万一……。”
石骞道:“万一……考这题了呢!”
游无己忙去捂他嘴,低声道:“科考在即,小心为妙!”
……
石骞游无己二人得了好题,回房冥思作文。对这道题能不能出现在考卷上,石骞没报太大希望。这么多人都知道了,那个大才子功翊和考官能那么傻?
夏日闷热,珠娘在旁为爹爹打扇,见爹爹在纸上写“贫而无谄”四字,笑道:“酸、酸、酸,先分‘贫富’,再说‘无谄’如果真出了这样的题目,想必考官也是道貌岸然之徒。”
石骞拿笔杆敲敲闺女的脑袋,“贫嘴,圣人之言也是你说得?”珠娘吐舌。
……
时间辗转到乡试进场那天。乡试共分三场,每场三日。进场前,珠娘为爹爹准备好饭食、衣服、药物、笔墨纸砚等物。
她子时叫醒爹爹洗漱穿衣,不顾石骞阻拦,坚持打灯送爹爹去考场。石骞父女和游无己及书童一道提灯前往贡院。
同福客栈距离贡院约么有两条街,路上灯火摇曳,考生和送考人汇成一道长长星河。珠娘闻着微带汗湿味的空气,听着人流中的殷殷叮嘱,不禁紧张起来。
游无己第一次见到珠娘,见灯光下她的脸庞莹莹如玉,时时撇眼去瞧。
珠娘心有所感,转头去看,游无己突然跟书童煮酒“诗曰、子云”起来。煮酒见自家少爷“发痴”,恩啊应付着。
石骞叮嘱闺女道:“考完不用来接,我跟游家小子一起回去,你在客栈好生歇着,闷了只管和白家娘子闲话。”
“爹您在考场也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考好啊。”
石骞听了心虚,直冒冷汗,讷讷道:“一定一定。”
珠娘嘻嘻一笑,握着灯笼,看着融融灯光下自己鞋尖上暗粉的绣蝶翩翩欲飞。
贡院门口等候搜检的考生已经排起长龙,石骞担心闺女被推挤不让近前。提着考篮冲她摆手,昂首走向队伍。
游无己清清嗓子,正色对珠娘道:“石姑娘,让煮酒送你回去,我会在场内照看石叔的。”珠娘道谢。
游无己像受到莫大鼓励,冲珠娘一躬后大步走向队伍。煮酒追着自家少爷叫:“少爷,考篮——考篮忘了!”珠娘“咯”地一笑。
珠娘倚着路边垂柳依依远望人群中爹爹身影,见他渐渐没入人流,人流向前,再向前,直至贡院关门。
其实珠娘早知道爹爹所谓的每日苦读,基本上都是在吟诗作赋。可爹爹既然不说破,他也不拆穿,去碰碰运气也好。
两父女就这样阴错阳差,一个是以为对方期待自己考上;一个是以为对方是不甘心想碰运气。
……
且说开场后。
科举第一场尤为重要,考官往往根据第一场评判。石骞见考题中有一道正是围绕‘贫而无谄’作文,大喜。这道题他是翻便了典籍,又和游无己取长补短,反复推敲成文。
这正如三如天喝了山泉水,浑身舒爽。没想到啊没想到!我石骞时来运转了!闺女,等你爹给你考个举人公来!
第2章 石骞被抓
八月的考场十分闷热,三千多人吃喝拉撒都在场中,考场人又多,真是挑粪桶上高山,臭通天地。
主考官翰林院学士方循带着几位同考官巡场,被场中气味一冲,顿觉双眼微微辣痛,忙捏帕子捂住口鼻,疾步走过数个号舍。
同考官舒城知县姜波上前,圆脸漾出恭谨的笑,劝道:“场内暑气大,大人不如去歇歇,下官会仔细察看。”方循打量他一眼,捂鼻点头,匆匆离去。
姜波送走方循,在考场中慢慢踱步,看着一个个汗流浃背的考生,带着一种自矜、一种自得叹道:“十年寒窗苦,只为一刻甜啊。”
……
如是考了三场,乡试结束后,石骞游无己二人自觉有望高中,遂在客栈等候放榜,方便参加放榜后的鹿鸣宴。
珠娘见爹爹日日面泛红光,又听他言之凿凿自己必能高中,也信了。欢喜为爹爹裁制新衣。
其间陆续有自觉无望的秀才离开江宁府。直到放榜这一日,贡院门口云集中众多考生及其家人。一放榜,人群争相上前看榜。
煮酒歪着衣服,趿拉着鞋从人群里挤出来,欢喜叫道:“中了!中了!少爷和石老爷都中了!”石骞游无己狂喜,忙问名次。
珠娘道一定要去庙里还愿,爹爹次次考次次落榜,这次真撞了大运了!这庙太灵了!
榜前,有考生突然叫到:“陈文彩怎么没中!他可是咱们那的廪生!”
有人道:“不对,不对。你们看这榜单,这牛福禄不是那个大盐商的儿子吗!他不是不识字……”
一众落榜考生本就不服气,如今找到个问题,在榜前细究起来,居然发现榜单上列了好几个平日不学无术的考生,这些人多是富家公子,而一些学问好的考生却名落孙山。
“还有那个功翊,他考前就知道题了,听说有个考官给他出的题跟这次考得一模一样!”
“舞弊!这是舞弊!去告他们!”
“怪不得咱们考不上!应该把贪官拉出去杀头!考前知道题的都杀头!”
“官官相护!我要去跪夫子庙,找至圣先师伸冤!”
……
人群外,石骞和游无己被吓得浑身发抖,他们不也提前知道题了么!是不是也算舞弊?前些年就有舞弊案被杀头的!
珠娘见爹爹直冒冷汗,担忧道:“爹您别担心,反正不关您的事。”
石骞白着脸道:“是,是,爹又没作弊……”他拉着珠娘,道:“闺女啊,咱们先回客栈吧,爹觉得有点冷。”
冷?珠娘纳闷,这可是九月啊。
石骞和游无己回到客栈就不敢出来了。珠娘不知那道“贫而无谄”就是考题,还把落榜秀才闹事当新鲜事听。
将近中午,房门被砰砰敲响,石骞腾地从榻上坐起来。珠娘正坐在一旁缝衣服,见爹爹满头满脸的汗,奇道:“爹你是不是病了?”
石骞颤颤巍巍指着房门,“谁……谁在敲门?”
珠娘放下衣服起身开门,见是石家娘子。她一张粉扑子脸泛着红晕,兴奋道:“快跟我瞧热闹去,秀才们游街抗议哪!”说着就拉起珠娘出门。
“游街……”石骞瞬间失了力摊在榻上。他只想考个举人罢了,怎么会这样?不如不考,不如不考啊!
珠娘跟着石家娘子上街,见街上一群秀才边走边喊:
“江南乡试舞弊——”
“孔方主试副钱伸,题议先分富与贫!”
围观民众听不懂,问:“啥意思?”
有秀才回道:“这次主考官叫方循,副主考官叫钱明义,他们收受贿赂,还出道题叫‘贫而无谄’,不就是孔方君和钱串子嘛!”众人只听懂最后半句,哄笑。
“贫而无谄……”珠娘愣在当场,爹爹怎么提前知道题的?难道……也贿赂了考官!
珠娘失魂落魄地被白家娘子拉着跟到贡院。
只见这些群情激奋的秀才拉开架势,上前就群殴看门的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