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要毕业了吗？”
“是的。”
他问了和中原中也相同的问题：“有什么理想的学校吗？”
大概所有人都喜欢这么问毕业生。
不同的是，中原中也问我时，我确实还没什么头绪，但现下，我已经想明白了。
“有。”我松开了被咬得扁平的塑料吸管，第一次向人讲述了这个消息：“应该会离开横滨。”
这很合理。
店长边擦着杯子边猜测：“是要去东京吗？”
“不。”我摇了摇头，“要离开日本。”
店长擦杯子的动作一凝，我在他稍稍疑惑的目光中缓缓开口：“我的父母在意大利，我决定去那里。”
六年了。
川笙屿和川笙凉子飞往意大利都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他们走时我还很小，十二岁，也很矮，一米四几的个子，也就是那时，川笙屿和我定下约定。
他说：“关于是否愿意加入彭格列成为黑手党这个问题，就等阿澄高中毕业后，亲自告诉我答案吧。”
脱离了川笙屿和川笙凉子的生活眨眼便过，再回首，已经六年了。
六年啊。
我在横滨扎了根。
我看着楼下的老香樟长了一年又一年，见证了艾妮丝和契斯沃夫住进我隔壁，熟悉从立海大回家路上的每一个细节，清楚公寓旁超市里价格标签的起起伏伏，记得横滨夏日的蝉鸣与冬天的飞雪。
迄今为止，整整十八年，每一时每一刻，我都生活在日本的土地上。
而一旦决定加入彭格列，那么不久后，我整个人就要被连根拔起，漂洋过海，飞往意大利。
我犹豫过，我迷茫过。
我想起过很久很久以前，太宰治在咖啡厅对我说的话。
他说：“彭格列对于你的父母来说，是毕生的信仰，是哪怕丢弃生命也想要守护的东西。”
也想起过那个夜晚，与中原中也的通话。
他说：“川笙，你该明白了，一直以来，所有人都是尊重你的。”
是啊，我该明白的，我很幸福。
比起贫民窟出身的芥川龙之介和芥川银，比起注定要成为加百罗涅家族首领的迪诺·加百罗涅，我已经很幸福了。
思及此，我对店长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想和他们一起。”
第034章
毕业那天，我给川笙屿打了电话。
这是在我拒接他的电话后，我俩间通的第一个电话。
我仰起头，天是种浅浅的蓝，像掺了牛奶一样，透着些微的白，显示出丝滑的质感。
“我毕业了。”
他说：“嗯。”
“川笙屿，我们曾经约定好的我高三毕业的那天，它来了。”
他继续说：“嗯。”
“你嗯个锤子？”我不习惯他这副冷淡的口吻，“你离开横滨时，咱俩定下的那个还约定记得不？”
然后川笙屿就开始了他不着调的表演：“哎呀，我这不是想营造点严肃正经的氛围嘛。”
我相当冷漠：“你这样只会让我想骂你。”
“咳。”他虚咳了一声，转而问我：“那阿澄的选择是什么呢？”
“我愿意。”
川笙屿那时说的是是否愿意加入彭格列成为黑手党，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他我愿意。
我说：“我愿意加入彭格列。”
“呵。”川笙屿微微一笑，“那么阿澄……”
那头安静了不到一秒，突然爆发出很响亮也很热烈的一声“欢迎加入彭格列！”
这不是川笙屿的声音，准确点说，这不单单是川笙屿的声音，这句话是很多人一起喊的。
“诶？”我有些懵逼。
手机里传出一阵杂音，然后便是一个清亮的女音：“阿澄，是我呀。”
我讷讷地喊了声：“……欧噶桑。”
“是。”川笙凉子很高兴，“我代表彭格列的各位欢迎阿澄的加入哦。”
我下意识握紧了手机：“谢谢。”
“阿澄什么时候过来呢？”
我单手扶着阳台栏杆，在前面楼层交错的缝隙中，看见了泛起金色波纹的溪流：“就这几天吧。”
“诶？这么快啊。”
我垂下视线，盯着圆润平滑的指甲走神：“嗯。”
“记得发一下航班哦，我们去接你。”
“好。”
挂断电话，再一次眺望远方被阳光铺了一层金的湖面，心里不由生出三分怅惘。
也该跟直美说一声了。
我与直美约定了在侦探社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谷崎直美风尘仆仆地赶来，因为考完试，眉梢是藏不住的放松与喜悦，她在我对面坐下，把脸颊两侧的发丝别到耳后：“久等了，阿澄。”
“直美，我约你出来，是想告诉你……”我双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大拇指腹反复摩擦，我说到这顿了一下，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两秒，下定决心说道：“我要去意大利了。”
谷崎直美瞪大眼睛惊叹：“诶——？”
然后不敢置信地向我确认了一遍：“阿澄要去意大利吗？”
我点了点头：“嗯。”
她垂下眼睫，阳光打在脸上的阴影一颤一颤的，声音有几分落寞：“虽然知道可能会与阿澄分开，但没想到会这么远呢。”
直美又问：“什么时候走？”
我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侧过头：“就这几天吧。”
“阿澄能主动告诉我，我就很开心了。”直美抬头，露出一个微笑，“那临走前，我们再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这怎么搞得跟分手情侣的最后一天一样。
电影散场后，我与直美正式分别。
临转身前，她叫住我：“阿澄。”
“嗯？”
“也去跟芥川说一声吧，你要走了。”
我不明就里，只是呆呆地应了声：“啊。”
其实芥川龙之介几乎不需要我主动去寻找，我已经习惯了在某个不经意街角处与他会面。
就像此刻。
“芥川。”
“咳咳。”
我：“……”
芥川每次和我在一起其实都没啥事，我们就凑一块瞎溜溜弯。
今天也依旧溜着。
“我过几天要去意大利了。”
芥川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
他看着我，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还会回来吗？”
我想了想：“会吧。”
“我会一直在的。”
“嗯？”
芥川龙之介像是在确定什么似的，又重复着强调了一遍：“我会一直在这里的。”
“记得回来。”
他第一次叫我：“澄。”
-
因为决定要去意大利了，我这几天也不往家里买草莓牛奶了。
期间征十郎给我打过电话，所聊的也是关于学校的事宜，询问我会不会去东京。
得知我要去意大利后，他也表露出微微的惊讶，而后却想明白似的说：“是因为父母的原因吗？”
我从没直接跟赤司征十郎挑明过川笙屿和川笙凉子的黑手党身份，但我想，凭他的聪慧，早就知道了。
通话的最后，他对我说：“祝你前程似锦，阿澄。”
“还有，欢迎随时回来。”
临行的那天，冰箱里还有好几板没拆封的草莓酸奶，喝肯定是喝不完了，我也舍不得扔，想着送给隔壁的艾妮丝和契斯沃夫。
“咚咚咚。”
我屈起食指，关节处轻敲门板三声。
门开了道口子，一个小脑袋钻了出来，是契斯沃夫。
我蹲了下来，手里捧着刚从冰箱里取出的酸奶，“契斯，你姐姐不在吗？”
他看了酸奶一眼，摇头：“不在。”
我笑着把草莓酸奶递给这小孩：“喏，送你了。”
契斯沃夫：“……？”
“我要搬走了。”
他这才慢悠悠地接过，过了几秒问我：“川笙小姐要去哪？”
“意大利。”我揉了揉他的脑袋，感受到契斯的身体微妙地僵了一下，也难怪，这孩子一向不亲近人，“我记得契斯和艾妮丝小姐是来自美国的吧。”
他点头：“是。”
我感受到腿微微发麻，便站了起来，“我得继续回去收拾东西了，拜拜。”
契斯“吱呀”一声合上了门。
草莓酸奶都送给契斯了，冰箱里就剩半袋吐司，我直接拆了吃了。
衣柜里的衣服被搜刮一空，我理了满满一行李箱的东西，驻足在门口，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才恋恋不舍地打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