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回头望了一眼简朴的泥墙卧室,又转回来,看向恢弘华丽的剧院,一时间,被过于鲜明的对比刺激得头晕目眩。
“进去吗?”该隐问。
“没有其它地方可去了。”亚伯这样回答他。
他们沿着厚重的地毯走到舞台前方,在中间区域坐下。
两人坐定的那一刻,远处的灯熄了。
灯烛一片片熄灭,整个剧院逐步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帷幕缓缓拉开,露出漆面的地板,黑暗中隐约倒映出应急出口的幽绿色微光。
整个剧院一片寂静,底幕上亮起一阵柔和的光芒,显出字来——
《始祖之罪》。
舞台上传来说话声。
亚伯几乎瞬间就认出了那个声音。
是该隐的声音——年轻、柔和,却已经显出了老成。
“他们走了。”
“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了。”
谁走了?是他们的父母吗?
底幕上,剧名消退,又映出几个硕大的字——
“第一日”。
一条亮蓝色的蛇形自顶端盘曲而下,落在字词中央,猛地从口中喷出毒液,将文字溶解在黑暗之中。
舞台上的灯光明亮起来。
一片长可及腰的细密草丛。其中一片草丛微微晃动着,接着走出两个人影。
两个演员。
他们的脸上皆戴着白色面具,将五官藏得严严实实,一人在草丛中翻找,另一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亲昵地逗弄着。
突然,弯腰拨草的那个抽了一口冷气,身形一晃,跪倒在地。
“亚伯!亚伯!你怎么了!”另一个人惊慌地丢开怀里的小狗,上前握住对方的胳膊,“是毒蛇?我看见了毒蛇!它咬伤了你的手腕,却在林中逃得无影无踪!”
亚伯心里猛地一顿,下意识地一缩手。
他的左手腕上有一处伤疤,是平行的两个空洞,与蛇类的齿印极为相似,但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伤过。
“该隐,别担心,也许那蛇没毒……”“亚伯”的声音非常虚弱,“羊群还没有回到羊圈,天已经快黑了,先去看看它们——”
“该隐”只是将对方的手腕塞入口中,试着以唇舌吸出皮肤下的毒液。
吸吮声在剧院里无限放大。水声啧啧,伴着阵阵“痛苦”的□□,竟有一丝诡异的蛊惑感。
“无须害怕,亚伯。如果你虚弱、无力,我就是你唯一的依靠——我信你,你也可以信我。”“该隐”毫不吝惜亲密的话语,搀扶着“亚伯”的肩膀,助他起身。
“不,该隐,我不是毫无用途的废物。若我就此死去,将我烧作灰烬,灌溉你的麦田——我愿为你的作物祝福,你所收获的,将是世上最闪亮的麦穗、最饱满的颗粒……”
“亚伯”的声音消失在“该隐”的亲吻之中。
舞台上的两个声音像幻影一样闪了两闪,蓦地消失了。
帷幕缓缓落下。
亚伯心里一顿:“那是……”
该隐自进了剧院就没有轻松过,眉间始终紧皱,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听见亚伯的话,他微微侧过头来,眼中映着舞台上的微光:“应该……只是戏剧。”
这解释根本就说不通。
但亚伯没有争辩,转头去看舞台。
“第二日”。
这一次,祭台形状燃起的袅娜青烟将三个大字依次吞没。
“亚伯——”
“停手!”
“亚伯”握住“该隐”的手腕,厉喝一声:“祭台面前,注意你的言行!”
观众席里,亚伯顿时有些头晕目眩。
这是他才同该隐说过的话……真是荒谬得难以置信。
“什么言行?”“该隐”惊讶地开口,“我这是和自己的兄弟交流感情呢——神明难道不希望我们彼此亲近、彼此支持?”
“你这不是亲近,而是亵渎!”“亚伯”毫不留情地斥道,“祭台是与神明联系的地方,私人的关系就要受到限制,你记住了吗?”
“该隐”却毫不在意,从后面亲昵地贴上“亚伯”的脸颊,按着他的肩膀,一同面朝祭台跪倒。
“神明希望这世上的人们彼此关心、爱慕。我爱慕你,亚伯,一如你爱慕我。”
“我的话让我自己来说——”
“亚伯”的声音又一次消失在对方的亲吻之中,但这一次,他的反抗明显强烈了。
“别像母亲一样压制我!”
“你又来了,亚伯。我怎么压制你了?”
“我想说的话、想做的事你都不让我做,这还不是压制?”
“但我不讽刺你、不指责你、不斥骂你!我和母亲一点也不一样!”
“你以为嘴上说两句,就变成真的了?她当初控制父亲,你现在呢?想控制我吗?”
“亚伯!”
“你要尊重我!”
“我怎么不尊重你?我还不够尊重你?!”
“我和你说过,不要在祭台面前乱来,你听进去了没有?”
“这是你给自己胡乱立的规矩,我为什么要遵守?”
“这不是胡乱——”
“亚伯。”
“你要敬神,该隐。”
“不敬会怎样?”“该隐”掐着对方的脸颊,猛地凑近,“会怎样?”
“令人厌恶。”“亚伯”口齿不清道。
“该隐”愣住了。
舞台上,两人沉默地对峙,终于,“该隐”僵硬地收回手,独自离去。
“亚伯”依然面对祭台,沉默地拜了三拜,起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这是分歧的开端?
亚伯觉得脑子里已经乱了。
他越想越容易把自己带进“亚伯”这个角色,越想越觉得台上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过去。
这是我遗忘的过去吗?
“亚伯。”一旁的该隐安慰,“别紧张。”
可他的声音颤得比亚伯厉害多了。
“第三日”。
水晶质感的文字被猛地击碎,迸裂成千万块,零落一地。
“住手!”“亚伯”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会停,但你要告诉我——”“该隐”冷笑一声,将“亚伯”逼得尖叫连连,“我没有错!”
“你怎么没有错?”闻言,“亚伯”顿时激动起来,“你逼迫我、控制我,还没有错?”
“这怎么是错?”“该隐”轻笑了起来,“我爱慕你,亚伯。”
“这不是爱!”
“这就是爱。”
“别扯上我!”
“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我也是你唯一可信的人。”
一句完整的长句后,换来了一阵更加猛烈、严苛、毫不怜悯的撞击。
“亚伯”哭喊着反抗,可登时被“该隐”拽回身下。
又一阵咬噬与抽动。
“你和母亲有什么两样?”“亚伯”怒吼道,“你们现在完全就是一个人!”
“你就这么想念母亲?”“该隐”亲吻着对方的眼泪,声音渐渐低了,“竟然拿她与我相提并论?”
“你就是这样的人,该隐!”“亚伯”猛地抬肘,对着对方的胸口重重一击,“你就是这样的人!”
“该隐”被他打得一声闷哼,向后栽倒,终于放开了亚伯。
一人仰坐,一人跪立,皆是浑身伤痕,满脸狼狈。
“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该隐的语气里染上疼痛激起的暴怒。
“你怎么不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亚伯”的怒意比他更猛烈,“你当我是什么?木雕人偶?由着你拿刀乱削还不能有反应吗?”
“你是我的兄弟!我的手足!”
“滚开,”“亚伯”的表情因极度的激动而走了形,“谁爱当你的兄弟,你找他去吧!”
“亚伯!”
“闭嘴!”
“亚伯!”
“闭嘴!滚远点!我受够了!”
“该隐”僵住了。
“亚伯”翻身从地上站起,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痛苦的喘息。满身青紫像一件紧贴皮肤的怪异服饰,随着动作牵出主人的□□。
“该隐”没有动弹,死死盯着远去的“亚伯”。
偌大的剧场里只回荡着他的呢喃——
“如此对此自己的手足,一定会有恶果。”
幕落。
亚伯终于能够喘息了。
代入感过于强烈。
强烈到他已经分不清记忆和现实了。
“亚伯?”
旁边有人唤他的名字。
熟悉的声音宛如恶魔在耳边盘旋。
该隐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却没收手,就那么覆在了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