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空茫。
他从来没有亲人,一直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和司青衡相处的时候很自然很舒服,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司青衡只要能兜住都会替他抗住,挡不住也会先死在他前面。即使司青衡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翻天覆地的神通,在司青颜心里,他也和其他人地位不一样。
如果司青衡死了……司青颜瞬间开始思索,怎么找他的灵魂,怎么把司青衡修补好……在此同时,他抛了枪,直愣愣冲到土坑里去找司青衡。
他背后血肉焦糊,残余的麒麟纹身若隐若现,出现了蛛网般的碎痕,等司青颜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发现尚存一丝微弱的气息……突然松了口气。
还活着就好。
麒麟纹身替司青衡挡了一下,没让那枚炮弹瞬间要了他的命。除了后背上的外伤,更严重的是后脑,剧烈的震荡直接让司青衡进入深度昏迷,司青颜有些担心他会变成傻子。大脑本来就是很复杂的区域,司青颜尚不知道该如何探索,更不知道该怎么修复其中细小的损伤。
早知道当初应该把司青衡的头发剃光,在他头顶上也纹一点图案。可惜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失策。
不过……只要司青衡还活着,灵魂依然在,总能被救醒。
前胸倒还好,司青颜仔细摸过他的腹部,感觉里面没受什么伤,便把司青衡背在背上。
沿路看见这一幕的士兵以为司青衡死了,眼泪水哗啦啦流。
“三少,我们司令……”
“没死,我看能不能救活。”时间紧迫,司青颜匆匆回了一句,继续后撤。
“全体弟兄!护送三少爷……”那士兵正打算高喊一声,被司青颜用眼神止住。
“嘘。”司青颜摇了摇头。
要是因此被人注意到,反而出不去。
“三少爷,拜托了。”
“你们保重。”司青颜回首,说道。
那士兵对着司青颜的背影敬了一个礼,又大吼道:
“我们永远是司令的兵,永远是宛城的兵,今日为护国而死!死得其所!”
“为护国而死!死得其所!”剩余的士兵齐声回应。
司青颜沉默着背着司青衡穿过重重炮火。
路很不好走,到处都是尸体。更令人难过的是,那些尸体,不久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
四处都是爆响,灰土一层又一层覆盖上来,似乎是主动在为死者替收敛残躯。
月光太亮,司青颜差点儿被瞄准,微微侧身躲过子弹,强横的魂力铺陈开,直接锁定附近的敌人,湮灭对方的魂魄。
天际一片乌云挡住月亮,极大程度上方便了他的行动。司青颜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缓解一下灵魂被这方世界针对的痛楚感,喉咙里都是泥灰干涩的味道,还有呛鼻的火药味。
效果很不明显。
他离激战的场地越来越远。
背上的司青衡伤口在淅淅沥沥滴血,留在地上的蜿蜒朱痕反射出厚重的光。
在司青颜身后很远的地方,一个身形修长面容青涩的士兵默默换上司青衡的衣服,扣上徽章,戴上司青衡的军帽。
以前练兵的时候,真羡慕司令啊。
年轻俊美,位高权重。家中兄弟,和睦一心。
现在终于如愿穿上了司令的衣服……
必然要有一个司令战死沙场。
“要是我死了,你把我的脸……懂吗?”
他低声与旁边的同袍说。
“……好。”那人本来想说不要说这么丧气的话,但是事已至此,说再多好话也是惘然。
走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司青颜回首看宛城城门口上悬挂的旗帜,发现它已只剩半面,泅湿后颜色更深沉,末端还在滴血。
殷红的残旗,面容隐在黑暗里的“司令”,飒飒风声,渐渐远去。
……
背着司青衡脱离战场后,司青颜一时有些迷茫。
他行走在荒野外,思索该去什么地方。
司青衡伤得这么重,要及时处理。日军呈碾压之势来袭,暂时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可躲,宛城有一座美国人开的教堂,日本人不敢闯进去。司青颜取出苏老板留的扳指,打算去试一试。
第118章 山河改面
即使司青颜隔得很远,依然能听到冲锋号的声音。
那是唢呐的声音。
像垂死之人的嘶吼,曲不成曲,调不成调,越来越尖锐高亢,天际只剩悲怆绝望的号叫声。
那声音几乎冲破云霄,狠狠把人的灵魂撕破,只随它起伏,冲向未知的黑暗。
即使是未参战的人,听见这样的声音,也忍不住浑身颤栗,泪涌如泉。
这唢呐是雄关漫道真如铁,是弓背霞明剑照霜,是朔云边月满西山,是壮士一去不复返。
“杀——”
宛城最后一批残兵冲向来犯的日军。
拖着残肢伤体,再一次迎上敌人的痛击。
密集的枪炮声中,喊杀声渐渐沉寂,唢呐声戛然而止。
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不断响起,满地血肉堆积,鲜血横流,抽动的肢体很快冰冷凝滞,睁大的眼睛定格在天际那轮孤月上。
为什么会有战争?还会持续多久?
国土沦丧,全军阵亡,不知道司令能不能活下来?
何时同胞才能不被欺凌,何时战乱才能停止,何时才会有太平盛世……
真有那一天,希望司令能代我们看看……
往日的记忆一点点清晰,又渐渐模糊,这一生,纵然有诸多遗憾,终究是不悔的。
“かちどき!”
“えいえいおう!”
胜利的号角已吹响,无数欢呼声响起。
一边是死寂,一边是得胜后的喜悦。
城墙上那面残破的旗帜,终于脱离了它的固有位置,被大风扬起,自空中坠下,盖在下方一个士兵身上。
月明星稀,宛城告破,全军死战,无一降者。
夜风轻拂,血气浓郁不散,荒蛮大地上,许多年轻的生命永远闭上眼睛,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冀,带着对生者的不舍,以及,万死不悔的决心。
我也愿与你们一同长眠于此,但此时却不能……
司青颜背着司青衡,再度回首。
枪炮烽火与血肉在他身后交织成一曲哀歌。
他背着司青衡,步子很稳,向更深的夜色中走去。
教堂并未受战争影响,红玫瑰在花园里静谧绽开,只不过少了寻常夜晚清脆的鸟鸣,显得过分安静。
“砰砰砰——”
神父睡得很晚,正对着神像做祷告,听见有人在外面敲门,匆匆端着烛台推门,探头后又把门给关上了。
可怕的很。
外面有一个眼神凶狠的男人,还背着另一个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两人浑身是血,一看就是从战场上下来的。
天知道他们进来是想干什么……
这个国家上的军人,普遍敌视外来者,万一想在临死前拖着我一起见上帝……那真是倒霉透顶。
“我们没有恶意。”司青颜再度敲门,低声解释。
“你们把血滴到了我院子里的草坪上。”神父有些不满,开口道:
“我是不……”会让你们进来的……
神父还没说完,门就被司青颜强行挤开了。
“我们需要帮助,最好能有地方躲一躲。”
司青颜单手揽住司青衡,空出一只手关上门。
“可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神父说。
他试图从衣服里摸出一把枪,然而……姿势有点滑稽。
哦,这该死的长袍,没有口袋。
“你需要冷静一下。”司青颜迅速上膛,把枪口对准神父。
“oh……”
神父举起双手,在心里骂娘,这他妈谁能冷静下来?
“看看这个。”司青颜费力从胸口摸出扳指,还好这东西命大,没碎。
“你们是什么……oh……苏……”
神父盯着司青颜手上的扳指,有些出神。
他以前在来东方的路上被一群土匪抓住了,差点被弄死,是苏把他救了下来。
苏没有人种歧视。
苏说,坏与皮肤的颜色、长相或人种无关。
神父深以为然。
无数人迷恋这片土地上的文化、艺术、山川河流,有的人选择武力占有,大肆破坏,有的人只想小心翼翼呵护它,观察它,甚至试着拯救它。
东方同样有许多国际上的志愿者,提供各种援助,不管是医学还是文化,或是经济……只要认真观察,便能发现一些爱好和平的人,不分国籍、不分种族,在竭力改变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