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之中,一个被冬衣藏得妥帖,一个被冷风吹得透彻,何似手上的热度和叶以疏脸上的冰凉将什么是暖春,什么是深冬诠释得淋漓。
叶以疏眼底的水波微微荡漾,“我们阿似怎么这么会心疼人呢?”
被夸奖,何似一点也不高兴,反而因为太稚嫩,完全藏不住脸上的恼怒。
何似短促地‘啊’一声,小脸皱成一团。
她认真地收回手放在嘴边哈了口气,随后将双手放在叶以疏的耳朵上。
那里温度更低。
数十秒后放回脸上,再然后回去耳朵。
反复几次,何似手上的温度渐渐和叶以疏持平,脸上的急色随之加剧。
叶以疏一时不知所措,她顶得住冷风,何似这小身子骨可撑不住,可屋里没有太阳。
晒过太阳,何似的脸才不会白得那么让人心疼。
正犹豫着,过路的冷风再次从两人身边吹过。
叶以疏不禁打了个寒颤,何似也没好到哪里去,替她捂着耳朵的手明显朝里缩了下,不过一瞬,又义无反顾地捂紧,严肃着急的小脸也跟着凑过去,贴在叶以疏侧脸来回蹭着。
小孩子滑顺的皮肤让叶以疏温软的心潮无处可藏,毋庸置疑,她心底快速涌起的陌生感觉应该就是她鲜少体会的感动。
感动背后还有淡淡的奶香和恍如春阳的温度。
傻的,这么取暖能有多大用处?
她呢,整个身体都在寒风里暖了起来。
第17章
第二天上午,刚过十点,何似叔叔一家被送了过来。
分局的人先前在他们那儿吃了不少闭门羹,这会儿估计是怕继续被拉着扯皮,人一送到就借口执行公务匆匆离开。
这一家人也是真不认生,敲开叶家大门就坐了进去。
客厅,何似的婶婶痛哭流涕,“我哥嫂不是去扫墓的吗?怎么把自个儿给扫没了?可怜阿似还这么小就成了孤儿,本来还想着她和爷爷亲,父母死了还有爷爷疼她,谁知道,谁知道,哎......”
“哭什么哭!”何似叔叔态度粗鲁,“我不是还没死?!以后阿似就是我亲闺女,有我一口饭吃绝对不会饿到她!”
何似叔叔说话的时候两手紧握成拳,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叶家父母的人生经历非常丰富,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很多,不过一眼,他们就知道这个人忍耐的绝对不是失去血亲的痛苦,反而是在暗暗期待什么。
何似叔叔出言不善,“我侄女在哪儿?快把她交给我们!”
叶父和叶母交换了下眼神,前者语气谦和,“何先生不用着急,孩子现在很好,不过,有几个问题我们需要提前和二位确认一下。”
何似叔叔不耐,“什么问题?!”
“这孩子亲眼看到父母惨死,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后期需要你们悉心照顾才有可能恢复,这会是很漫长且耗费心力的一段过程,你们有了解过这个情况吗?”
何似婶婶听言,下意识推了何似叔叔一把,后者冷眼。
“费什么话!这是我大哥的女儿,我不对她上心,难道还指望你们这些外人假惺惺?!”何似叔叔扯着嗓子大吼。
叶父不悦,但没有表现出来,“另外,这孩子现在不会说话,对过去的事儿也没什么记忆,回去以后,你们要定期带她来附属医院做检查,费用上会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不知道二位有没有这个经济能力和心理准备?”
叶父是医生,在病人做出决定之前,他会把所有可能告诉他们,其中自然包括现实环境的阻碍,这是习惯,他说者无意,可听着有心。
对面的两人听到这话脸色骤变。
何似婶婶怕丈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不停地从后面拉他,何似叔叔无动于衷。
站在一旁的女儿何书珊见此,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何先生,何太太,要抚养这个孩子就必须承担相应的风险,你们二位想明白了吗?”叶父追问。
何似婶婶着急地掐了丈夫一把,后者扭头大吼,“推什么推!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何似婶婶尴尬地收回手坐好。
这几年生意越做越难,再加上何似爸爸那么个能人的对比,何似叔叔的脾气被磨得非常差。
何似爷爷还在世那会儿,他顾及老人家的权威,不装也得装,现在老人家一走,他的脾气立马和暴涨的洪水一样,谁都拦不住。
叶母眉头紧锁,“何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脾气不适合照顾何似。”
何似叔叔一点即炸,“你是什么东西!我脾气怎么样关你屁事!”
“何先生!”叶父面冷如霜,沉声,“还请你说话客气一点!”
眼见何似叔叔双脚向后一缩打算站起来,何似婶婶立刻拉住她,好言解释,“你们误会了,他爸平时挺好的,最近店里遇到点麻烦,他压力大才会这样。”
叶母半信半疑,脾气是会随着心情改变,可始终是绕着本性在改,何似叔叔绝对不是什么善茬。
经过刚才,何似叔叔的态度缓和不少,说起话来竟有几分文人的儒雅,“叶先生,能不能让我们先见见阿似?她一个无亲无故的小丫头,在外面待了十几天,我和她婶婶很担心。”
“好。”叶母一口答应,“你们稍等一下,我去叫。”
她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里看两人惺惺作态。
“妈,我去。”后门口的叶以疏突然出声。
几人同时愣住,没想到屋里还会有其他人。
其实,从何似叔叔一家进门,叶以疏就站在那里,她本来是要进屋找皮筋给何似扎头发的,谁曾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何似叔叔很不客气地让父母把何似交给他们。
那个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慈父,还有先前在医院因为费用单逃跑,屡次联系借口丧事推脱……
把何似送去这样的两个人身边真的好吗?
可留下何似,她好像也没有什么权利和特别的理由。
叶以疏摇摇头,打散脑子里捋不顺的繁琐想法。
“妈,我知道阿似在哪儿,我去找她。”叶以疏说,快速转身离开。
经过小花园,女孩有意压低的声音若隐如现。
叶以疏放轻脚步走过去,视线很快清晰。
她在屋里看到过这个女孩,是何似的堂姐,叫何书珊。
“我堂妹被吓傻了,现在连话都不会说。”
“我爸妈说,只要拿到她的监护权,大伯家的工厂,房子,车子都会变成我们家的。”
“当然是真的!等我爸开车送我上学的时候看你们还信不信!”
“我爸妈才没有骗钱,何似以后住我们家的,吃我们家的,他们家的钱就应该是我们家的!”
“......!”
因为激动,何书珊对外界的感知聊胜于无,从叶以疏发现她的存在,听见她的秘密,到最后一言不发的离开,何书珊始终没有发现。
叶以疏的心思却因为这一家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慢慢偏离原来的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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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东边,何似背对叶以疏蹲在篱笆下面,小身子偶尔动一动,频率不高,晃得人心惊胆战。
大雪后明媚的阳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让本就绵软的何似看起来格外温顺,彭软的头发经微风一撩,缓缓飞起又乖乖落下,可爱得让叶以疏不忍心打扰。
“啊!”伴随着小小一声尖叫,何似跌坐在了地上,没过几秒,又笨拙的爬起来,继续蹲在篱笆下面经营自己的小世界。
叶以疏忍不住笑意,心想,这个小朋友估计把营养全用在大脑上了,以至于小脑经常偷懒罢工。
呵,平白蹲着都能让自己跌倒,这么一个笨笨的,需要人特别关注的何似……怎么适应即将收留她的那个家庭?
叶以疏敛起心思走过去,弯下腰,手掌放在何似头顶揉了揉。
何似顿住,呼吸也跟着缓了不少。
“阿似,在看什么?”叶以疏的声音在头顶,很轻。
何似没动,就着背对她的姿势,把紧攥着的小拳头伸了过去。
“有东西给我?”叶以疏接住何似的小拳头。
刚碰到,她就害羞地在她手上一按,然后快速收回手抱在怀里,同时,还被叶以疏摸着的脑袋一低,趴在了膝盖上。
叶以疏好笑,垂眸,视线落在手心。
那里多了一粒大白兔奶糖,暖暖的,已经有点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