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当年也是个喜欢到处捅娄子的学生。”
迦离立刻支楞起耳朵,但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下一句。
沉默了一会儿,何衍之走到文件柜前,从底层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只信封递给迦离。
“她毕业后曾经寄过一些信给我,这封都是见闻,没有数据,估计你也能看懂,拿着吧。”
“妈妈当年很尊敬您。”面对珍藏着学生信件的老者,迦离只能如此说。
“根本没必要。她当年的成就已经超过我,只不过过世早,来不及让世界承认罢了。”
“怎么会?妈妈当时还不到三十岁……”
“跟那些需要经验积累和技术磨练的职业不一样,科学家是门青春饭,三十岁前没有成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诺贝尔奖颁给一群老人,表彰的都是几十年前的研究成果。早在死亡之前,衰老就已经杀死一个科学家的科研生命了。”
或许是联想到最有天赋的学生永远消失在深海中,何衍之有些心烦意乱,武断地结束谈话,挥挥手叫迦离离开。
揣着这封来自过去的旧信,迦离心脏怦怦直跳,走出办公室就立刻在走廊上打开。
路雪阳曾经给她看过一些两人曾经的来往书信,路爸爸的信总是情意绵绵文采斐然,而林霁云的风格则是直白理性,多数是叙述最新的科研进展。
出人意料,这并不是一封手写的信,而是打印字体。迦离一愣,看到抬头的两行是邮箱地址,才意识到它曾是电子邮件形式,可能是为了方便保存才打印成实物。
恩师俯启:我越来越感觉,接受去南极的邀请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请您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抱怨工作的艰辛,这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只是科考团内部充斥着一种不理智、甚至说诡异的气氛,让我非常担忧。
昨天,我的一名同事弗拉基米尔刺伤了另一名同事保罗,然后穿着单衣跑出营房消失了踪影,仅仅因为保罗剧透了他正在阅读的小说。户外温度平均在零下50度,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封闭营地中,人人精神紧绷到极限,哪怕只是风吹草动的小事也会让人崩溃。
彼得德拉诺,我们此次行程的赞助人,坚持要全程跟随科考团驻扎南极。开始我以为这是有钱人的好奇心,过不了几天就会因为生活艰苦而退出。没想到他非常热衷于极地探险,每次出行,德拉诺都要带上全副武装的保镖们,并且强烈要求我们这些科研学者跟随,仿佛我们是他的雇工一样,这让我非常怀疑他资助这次南极之旅的真正目的。
德拉诺的行为确实可疑。他不断要求地质学家约翰调查探险带回来的冰芯的年代,好像在寻找特定年代的遗迹,满口都是“伯利恒之星”“预言”“神子”之类的迷信话语,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狂信徒。我日常非常讨厌跟这种人打交道,当然我已经不是初出校门的小姑娘了,不会当面和赞助人发生冲突。听说德拉诺家族有遗传病,通常活不到中年,人在绝望中确实会做出各种不理智的事情,比如将希望诉诸于宗教。
计划的工作日程最少还要持续一年,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什么样的疯狂境地。如同深海一样,这片白色大陆有着残酷蛮荒之美,却不适宜人类生存,若真的有智慧生命曾在此落足,它们恐怕早已遗弃了这里。
愿您身体健康。
霁云
读完这封奇怪的信,迦离陷入了一片茫然。
妈妈厌恶德拉诺,那他怎么会变成迦南的父亲?学渣如她,也知道南极是人类最后发现的一片大陆,哪里会有什么古代遗迹存在?妈妈的信有明显的忧虑,最后没有说明就强行写下结束语,她在担心什么?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17章 梦与石榴
蛮荒的旷野上没有人烟,天地间充满烟灰色的云,遍地是黑色的火山岩,好像外星球的景象。
一座弧形的巨大瀑布矗立在眼前,激流裹着力量轰然坠进深潭。
她好奇地仰望万马奔腾的水流,感觉自己的身体格外渺小。迦南站在旁边,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同去的似乎有不少大人,他们穿着奇怪的长袍,将一个个小雕像扔进瀑布里面。有石头的,木质的,都是人形。
那些大人拥簇着迦南,一个中年男子跪在地上,想要低头亲吻他的脚,却被迦南伸手阻止。他们似乎说了些什么,但瀑布汹涌的激流声掩盖了一切背景音。
迦离突然睁开眼睛。
阁楼天窗中映出外面的星星,原来那诡异的场景只是个梦。迦离感觉自己心神不宁没有了睡意,只好翻身坐起来。窗边悬挂的捕梦网羽毛在微风中摇晃,桌上摊着妈妈的信。
她真的曾经去过那样的地方吗?迦离模模糊糊有一点印象,却记不真切。算了下时差,她拨通了路雪阳的视频电话。
通讯链接只响了两三声就被迅速接受,路雪阳慌张地面容出现在屏幕另一头。
“怎么了小乖?!你那边还是凌晨吧?没出什么事吧?”
只是看到爸爸的脸,迦离就安心了不少。她摇摇头说:“没什么事,我做了个怪梦,睡不着想给你打个电话。”
路雪阳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说:“差点被吓出心脏病。害怕了吗?爸爸陪你会儿聊天。你这个傻大胆,什么样的噩梦能吓到你啊。”
“也不是恐怖,就是很诡异。”
她将那个没头没尾的梦细细道来,路雪阳的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我记得你小时候跟迦南一起去过冰岛旅行,那里的荒原很像你梦中的景象,有座弧形的大瀑布叫众神瀑布。在公元一千年,冰岛的最高领袖orgeir决定全岛皈依基督教,为了表示决心和忠诚,他将以前冰岛人信仰的北欧诸神雕像全部丢进瀑布里,从此那里就叫做众神瀑布。”
迦离愣住了,觉得这和那个梦有着奇异的相似之处。所以那到底是虚构的梦境,还是真实的记忆?
看着恍恍惚惚的女儿,路雪阳柔声安慰道:“你刚入学,肯定压力很大,我买些你喜欢的好吃的寄给你好吗?乳扇,饵块,美国那边买不到的。”
迦离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还要鲜花饼。”
趁着国内邮局还没下班,路雪阳挂了电话,急急忙忙去买投喂女儿的食品。
接下来的睡眠总算比较安宁,在迦南录制的闹铃中醒来,天已经亮了。迦离揉揉眼睛,觉得这一夜格外漫长。简单梳洗,抓抓头发,迦离拎起书包打开房门。
门口放着一小堆快递包裹,应该是兼职邮递员陆巡天不亮就放在这里的。岛上的邮政服务就是这样,要攒上一段时间才会送,如果不是陆巡早起加班,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把包裹抱进屋里,迦离挨个浏览了一遍:首先是一本订阅杂志,两个画材包裹,然后是几封情书,根据书写人的文化背景或直白或含蓄,迦离一目十行扫过就扔到一边。
一盒系着粉色丝带的巧克力,虽然没有署名,迦离还是决定留下。可以吃的东西是路家父女俩最喜欢的示好礼物。
最后一个是来自中国的纸箱,看到写着CHINA的家乡地址,迦离开心地几乎欢呼起来。原来爸爸早就寄过一次包裹了吗?
她马上抄起美工刀割开胶带,映入眼中的是满满一箱她最爱的美食:乳扇、饵块、鲜花饼。
“???”
大惑不解地抱着快递箱,迦离陷入了迷茫之中。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寄来的包裹?百思不得其解,算着时差,路雪阳可能早就睡了,迦离没有再打电话过去询问。
落日狂欢节的日期日渐临近,走在街上,能明显感觉到节日的气氛开始浓厚起来。
与欢乐轻松的圣诞节相比,落日狂欢节给人的整体印象是神秘肃穆。岛上的住民,特别是原住民们,陆续在家门口摆上了茶几一样的小桌子。
这些雕刻精美的木制品通常是家传的,镀了金箔,上面摆放着新鲜畜肉、香膏、葡萄酒以及大量水果——通常是本地产的石榴——它们被对剖切开,露出里面鲜红的籽粒。
街上人不多,多数是因为迷路而茫然的游客。而岛民则不辞辛劳、充满敬畏地撤下门口隔夜的食物,换上新鲜的。码头运来了成船的木条,它们将被捆扎起来,打造成有五层楼高的狂欢节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