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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一刻,程清让醒了,他仿佛回忆起什么,下意识往怀里一看。
陈疏允像只受惊的小鹿,乖巧又害怕地缩在自己怀里,他那颗冷漠尘封的心似乎被春日的暖阳照了一下,化了表层生硬的积雪。
然而那感觉一起,他立马松开她,黑着脸掀开被子走下榻。
他在做什么。
程清让烦躁地在衣柜里拿了套中衣出来,浮恼地褪下了身上皱巴巴的衣衫。
陈疏允睁眼,正好对上程清让的侧身,他身前的疤痕她看得一清二楚,是那次在天牢里受的鞭伤,不算明显,颜色很浅。
察觉到陈疏允的目光,程清让一拉中衣背过身快速系好系带,将外袍穿好后,他冷着脸回身看向榻上的陈疏允。
她依旧在看他,看得呆呆的,仿佛还没清醒。
“你醒了?”
“……”陈疏允懵懂地眨了眨眼。
一见她这模样,程清让随即收起眼中狠厉,他拿了布巾,沾了点水去擦她的脸。
她一动不动地任他动作,他难得对自己温柔,她不敢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温馨。
程清让皱了眉,疑惑道:“不疼?”
陈疏允望着他摇头,他的动作很轻,她丝毫不觉得疼。
程清让见她目光呆滞,眉心皱地不行,又问了一句:“你认识我么?”
陈疏允习惯性地摇了摇头,可摇头之后她才发觉自己摇错了。
“磕坏脑子了?”程清让心想,必须找个大夫来给她看看。
谁知陈疏允又是一阵摇头。
程清让放下布巾,仔细地盯着她的脸瞧,药膏效果不错,她的脸已经褪了肿,不过额角那处伤还是不行。
他拿起枕边的药膏继续给她上药,见她一直盯着自己,面上微热,“看我做什么,闭眼。”
陈疏允睁一双亮如晨星的眸子,她不愿打破他们之间的安静时光,她想听他说话,想看他。
程清让小心翼翼地抹着陈疏允的额角,一对上她专注的视线,他板起脸道:“你不怕我?”
她摇摇头。
“傻子。”他好笑地叹了一声,唇角扬起,怕是都没察觉到自己笑了。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笑起来真好看,虽然他和宋阔长得一模一样,但他们俩给她的感觉不一样,宋阔更像哥哥,他不是,他是一个不情愿却娶了她的丈夫。
陈疏允费尽心机嫁给程清让,结果留给她一段破败的婚姻,和一个恨她的他,她想努力改变,想和他一起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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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几位御医里头,属高府离程府最近,南絮一早便去了高博庸家将他带过来给陈疏允看病,尽管她检查过公主除了额角没受什么伤,可额角这个伤也半点马虎不得。
况且脑袋是人最重要的地方。
程于归同李氏连早饭都没用便去看陈疏允,正巧撞上南絮带着高博庸前来,“高御医。”
高博庸颔首道:“程尚书。”
“麻烦你一大早过来给公主看病。”
“救治公主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几人敲响了房门,程清让快速收手起身。
陈疏允对着房门撇撇嘴,谁来得这么是时候。
“驸马。”
“高御医。”程清让见高博庸站在门口一愣,他来,想必皇上已经知晓此事了。
高博庸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他放好药箱后从里头拿出一块软垫,伸手正要给陈疏允把脉,然而陈疏允一脸不悦地将手缩回了被子里。
“公主,请把手给微臣。”
陈疏允别过脸不动。
“公主这是怎么了?”程于归担心地看向程清让。
南絮在旁看地一头雾水,她抬起脚,谁知程清让快她一步上了榻,“把手拿出来,让高御医给你看病。”
有外人在,程清让的声音冷了不少。
他这转变未免太大了,陈疏允顿觉委屈,她怎么说也是病人,心情不好就不给看。为什么他们来了之后,他的态度就变了,他刚刚还对她笑。
高御医:“……”公主怎么跟他印象里的不大一样。
“还是让奴婢来吧,公主习惯奴婢伺候。”南絮说着走上前去,谁知陈疏允转脸瞪了她一眼。
南絮:“……”公主在瞪她?她没看错吧。
程清让沉了脸,他抬手便想掀被子,一看高博庸在旁看戏,身子一转道:“麻烦高御医拿出红线,我将它绑在公主手腕上。”
“是。”高博庸应道,起身在药箱里找出红线。
南絮秀眉紧蹙,她怎么觉着公主伤了脑子。
李氏紧紧拉着程于归的手,但愿陈疏允没什么事,这实在不像她平日见着的陈疏允。
程于归自己都在冒冷汗,他慌极了。
程清让接过高御医手中的红线,上榻后将帐帘放下,他对着陈疏允公事公办道:“把手给我,不然我掀被子了。”
“……”陈疏允赌气地掀了被子,直直坐起,目光全在程清让脸上。
对上她那双幽怨的水眸,程清让一震,他低头牵起她的手,将丝线系在她脆弱的手腕上,“高御医,可以开始了。”
第14章 她宁愿当哑巴
“是。”高博庸三指放在细线上,这点点,那点点。那张显然不算年轻的面上神色愈发沉重,看得程于归大气也不敢出。
陈疏允此时只穿了件白中衣,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什么发髻也没梳,却有一副清水出芙蓉的姿态。她什么话也不说,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程清让。
程清让别过脸,不自在地盯着帐帘瞧。
“高御医,公主究竟伤着哪里了?”
高博庸蹙起眉头,不是他医术不高,是他把不出东西。公主这脉象除了虚弱点,看不出什么大病来。
程清让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昨日磕到了额头,今日还未开口,脑中是否有淤血?”
高博庸心道,公主额头上的伤是自己磕的?可他还真把不出什么淤血。“驸马,公主可是受了惊吓?”
程于归与李氏对望一眼不知如何开口,眸中隐有惧色。
南絮未将此事原委告诉高博庸?程清让顿了顿道:“是我昨日不小心吓着她了。”
“原来如此,想必公主是因惊过度才不愿开口,服几贴安神药便好。等过两日,公主自会开口。”高博庸扯着红线道,这安神药什么人都能喝,有病治病,没病助睡,他也不算乱开药。
“那便好。”程于归松了口气,他转向高博庸道:“有劳高御医了,老夫送你。”
高博庸整理好药箱起身,“程尚书客气。”
程于归与李氏出门去送高博庸,南絮扭头看了眼紧闭的帐帘,抬脚跟了出去,也不知是公主不想说话还是真受了惊吓。
屋内其他人一走,帐帘内的气息无端生出了点旖旎的错觉来,女的看着男的,男的看着帐帘。
“我去用早膳,你想吃什么?”程清让侧着身子问陈疏允。
她不答。
他转过身来看她,剑眉扬起,不觉中便加重了语气,“说话。”
陈疏允本身并不爱说话,她一个人生活的日子太多,所以即便几天不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如果自己不开口能让他多跟她说话,那她可以一直不说话。
“不说我走了。”他见不得她这幅样子,心头烦,撩开帐帘便要走。
陈疏允张口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她仰头静静地望着他。
也许是她长了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程清让觉得自己看懂了她眼中的意思,可正是因为看懂,他心头更恼。
他掰开她的手,一撩帐帘出了屋子。
她咬着唇畔,视线渐渐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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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清让一到厨房,里头做事的三位厨娘便围了上来,她们一早听说高博庸来府里看陈疏允都惊了,其中燕婶最担心。
“少爷,公主她没事吧?”
“高御医怎么说?”
“公主想吃什么?我立马给她做。”
程清让本就生了闷气,被三人一问愈加不快。难道她们都忘了莞儿么,她才走多久,不久之前,她们还在自己面前说她的好话,怎么没过几日便转了态度。
爹娘如此,她们亦是如此。
这府里怕是只有自己还没忘记莞儿。
程清让冷着脸道:“她没事。燕婶,麻烦你盛碗清粥给我。”
“好勒。”
雨过天晴,下过雨后的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泥土味,园子里的花瓣上全接了雨水,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