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办公楼,只有王成的办公室亮着灯。风打在窗户上,“哗啦”作响,刺眼的灯管裹着冷气有些晃动,被卸去少许锐气。
我朝窗户扭过头去,突然看到一个黑影,“啊,林陌,”我揪住林陌的小拇指。
“怎么了?”
“外面有个影子,”我把半个脑袋塞进校服领子里。
“没有啊,”林陌站起来,向外头看了看。
“没有吗?”我松开林陌的手指。
“是树枝。”
“我还以为是……”
林陌看了看表,在王成桌子上拿了一沓信纸,“走吧,快下课了。”
“林陌,你没听说吗,咱们的上一届有个男生从这栋楼跳下去了,还撞到栏杆上了,”
“你看,就是那边栏杆上的那个坑,”我指着楼道的拐角处,它仿佛悠悠森森的没有尽头。
“额……我好像真的看到了,”林陌弯着身子,把下巴悬在我肩膀附近,用发抖的嗓音说道。
一股冷气卷入我的领口,我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寒战。林陌以为我被吓得不轻,提着我的校服衣领,“逗你呢,快走,好冷啊。”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男生跳楼的事件,不过是三人成虎罢了。栏杆上的那处坑,是前几年有工人在改善办公楼附近的绿化时搬运器械留下的。
我和林陌才走到办公楼楼底,就听见教学楼某个窗户口有叶梓忆的声音,“浅浅,没事儿吧。”
“嗯,”我看见林陌走到楼梯上了,“上去说。”
我一路小跑加小碎步,才勉强赶上林陌的步伐。
“诶,怎么样,怎么样,老王让你们干啥了?”叶梓忆伸出手拦住林陌。
“反思,写检查,”林陌抖了抖手上专属圣熙中学的信纸,另一只手插进裤兜,朝教室走去。
“就这?没了?”
“嗯,”我点了点头。
“老王也太敷衍了,浅浅,你知道我上次看闲书被逮有多惨吗,还……”
上最后一节课时,听林瀚说,我和林陌不在的这一个多小时也是整个教室最轻松的一段时间。楼道里没有督导来回走动,他们很肆意,不再像做贼一样。看小说的,吃零食的,玩真心话大冒险的,干什么的都有。虽然有种被当鸡杀的感觉,但我也没那么不开心,起码那会儿,我一直和林陌待着,最重要的是,还没有路晓楚的存在。
晚上回到家后,我爸我妈正坐在沙发上看跨年演唱会。
“浅浅,回来了。”
“嗯。”
“过来坐会儿。”
“不了,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我走进卧室,准备写检查。拉开书包拉链,发现了我的书,就是被王老师没收的《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书中间夹了几张信纸,最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帮我写。这一看就是林陌写的,和扉页上的笔迹一模一样。书包的最底下放着一盒巧克力味的唇动,上边也贴了一张便利贴:小香菇,新年快乐!
我坐在书桌旁,台灯的光晕洒在两张便利贴上,罩着两种风格不同的字迹,像道道说不尽的目光。
“浅浅,林陌电话,”我爸敲着我卧室的门。
“噢,来了。”
“写完作业,早点休息啊。”
“知道了,爸,”我拿过电话,闭上门。
“喂,林陌。”
“记得帮我写检查。”
电话的听筒像被敲键盘的声音裹住了。
“还真让我补偿你呀。”
“对啊,挂了。”
——呵,本姑娘这么优秀的文采和纤细的玉指全用来给你们兄弟俩写检查了。不过好在还有口干粮。
我放下电话,有点不乐意地把信纸铺到桌子上,边吃着唇动,边写着检查。
十一点多的时候,窗外一片璀璨,光亮、响声照映着整片黑夜。几十分钟内,一直重复的是,烟花绽放时的重叠声音,火星彼此相见时的绚丽和繁华散去时星空泪眼的残缺。蓝夜的空虚唤醒了花飞的烟火,成就了完美的相遇、改写了寂寞的夜场,奈何回忆匆匆,却无法承受烧成灰烬的结尾。
电话又响了,“喂。”
“是我。”
“哦,我检查马上就写完了。”
“顾浅浅,快十二点了,额,外面的烟花挺美的。”
“嗯,我正看着呢。我给你念念检查,你听听写的行不。尊敬的王老师,对于这次上自习课看小说的行为,我深表歉意……”
钟表的指针不停歇地走动着,很快,秒针无情地划过数字12,继续重演之前的路径。
“顾浅浅,新年快乐。”
感觉打哈欠都有眼泪在一旁伴着,“林陌,同乐同乐。好困,如果不是给你写检查,我早就睡了。”
——早猜到了,傻子,如果不是让你替我写检查,还怎么零点给你打电话。
“晚安。”
“你也是,早点休息。”
窗外的烟花燃尽最后一缕气焰,崩裂的火星替她渡过不久前的点点滴滴,然后,终于凋谢。
第八章 刻入雪景的我们
大早上起来,路面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雪,偶尔看到几个野猫野狗的脚印。刚开始,雪花卷着寒气自由铺展开来,可能都算不上雪花,只是颗粒大小,后来越下越小,快五点半的时候基本上停了。还没怎么擦亮的天边给人冷飕飕的错误视觉。我妈硬是让我穿上前年和她一起买的亲子装棉服,颜色和款式很不打眼不说,看起来还很笨重。
“妈,我穿上这没法跑操,”我边解扣子,边试着挣脱我妈双手的束缚。
“今天挺冷的,穿着,啊,”我和我妈推推搡搡地下了楼梯。
林陌正从三栋楼走过来,手里攥着副有点面熟的手套,捏了捏头顶沾雪的一撮头发,“沈阿姨。”
“诶,”我妈冲林陌笑着,帮我把棉衣的扣子都扣好,“快和林陌去学校吧,不早了,”我不乐意地哼哼了两声,又被我妈唠叨,“别脱啊,小心感冒了。”
我有点尴尬地慢吞吞地挪动着,脚边的四道积雪印缓缓朝前延伸。
“要迟到了,顾浅浅,”林陌故意拉长每个字。
“噢。”
我妈一直目送我俩走出小区。
“诶呀,我妈真是,这个棉衣这么厚,还丑。”
林陌把手套立在我头上,笑着,“是有点。”
“这个手套?诶?”我戴上林陌手里攥着的手套,“你不是送过我一双粉色的。”
“对啊,买一送一。”
后来听叶梓忆说,那副手套是学友刚上新的,不打折。当时不记得被什么事耽搁了,也没怎么向林陌再提起这件事。
我和林陌走在人寥寥无几的路上,远方的天空灰蒙蒙的,像烟似雾,踏过的两排脚印相依相偎,仿佛永远通不向最后。马路两旁的行道树被白色粉饰,勉强能透出一点树干的棕色,而地上的一薄层雪正缓缓摊开原本的颜色,踩过后发出酥酥的浅唱。
2014年的第一天还是没能成功躲过跑操。我穿着棉衣站在一班的最后一排跟着队伍跑了三圈。雪后没来得及反应的气温开始同闷热靠近,教室的空气随着跑操结束后同学们的陆续进入变得拥堵。等我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已是汗流满面。
“我来。”林瀚在我的手快要碰到凳子腿时,搬下了它。
我脱下棉衣挂在凳子靠背上,从桌兜里拿出抽纸,“受不了了,好热。”
“瘦不了就胖着,你这样挺好的,”林瀚拉着我站了起来,“张义。”
随后,教室里晨读的声音越来越大,二氧化碳聚集的浓度也越来越高,前后门都大开着,但窗户都紧闭着,隔一会儿会看到一两个巡查领导的出现。
而我,依旧处于热的状态,一直找不到出口。
林陌突然把他旁边的窗户打开了。
路晓楚把校服领口立起来,把拉链拉到尽头,“你不冷吗?”
“我有点困,”林陌打了个哈欠。
路晓楚把手里的古文资料重新抖立了两下,咬出的之乎者也更尖利了。
窗外的风徐徐吹来,加速黏在我脖子上的汗的蒸发,蒙蔽了排在毛孔还未流出的汗,我顿时凉快了很多。
由于天气原因,领导们着急去吃早饭,晨读大概持续了三十分钟就结束了。默写的时候,教室里自觉地铺满翻书声和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我在晨读时一心对付正在滚动和即将冒出的汗,默写的时候也不知道该写什么,笔不受控制地写着一个接一个的“林”字。叶梓忆躲在桌子上一摞书的后面睡觉,于果用几根前后并齐的笔芯抄写英语单词,林瀚在日记本上写歌词,林陌在,给他同桌讲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