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易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直到此刻听见启合帝居然能把他过往的诊治结果记得如此清楚,才慢慢变得柔和下来。
相反太子穆玺则拉下了脸,因为他始终觉得自己才是启合帝最看重的儿子,他三弟穆易不过是仗着幼时被人毒哑的经历才会被启合帝另眼相待,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爽,不爽启合帝如此把穆易放在心上。
要争帝王宠爱的,何止是后宫那些妃嫔,还有他们这些皇子,只是争得不明显罢了。
随后佘大夫又扎针、取血、试药……大半天折腾下来,佘大夫用烫过的巾帕擦手,平静地给出了个答复:“治不了。”
厅内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冷凝起来。
顾尚文咽了咽口水,低声问佘大夫,可否再试一试。
佘大夫蹙眉,正要甩袖走人,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少年音响起,格外欠揍道:“还说不是庸医。”
众人循着声音看去,就见一小少年从外头进来,红衣似火,窄袖长靴,高束的长发看着有些凌乱,显然是在外头玩疯了才回来的。
顾尚文连忙呵斥:“休要胡言!”
“我怎么胡言了?”楚言一脸委屈,因为骂自己的是自己亲爹,所以半点不见对待旁人的嚣张跋扈,反而有些可怜,看得武子钦心里非常舒坦。
佘大夫转向楚言:“顾少爷有何指教?”
楚言立时就把顾尚文的警告丢到了脑后,对着佘大夫道:“你遇上治不了的人便不治,不是庸医是什么?”
佘大夫扯了扯嘴角:“顾少爷的意思是,让我明知治不了,还要硬治吗?这样做法,若把人治死了,难道便不算庸医?”
“你不会想办法吗?”楚言溜达进厅里,寻了一壶茶,翻了一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茶,伴随着茶水入杯的声响,她随口道:“只知道死读医术,遇上不会的病症和治不好的病人便撒手不管,不钻研不求知,那你也不过就是比旁人多读了几本医术,拜了个好老师罢了,换个人一样能学到你这个程度,真要是名医,就该如先人一般尝百草治疑难,著书立学……”
遇上无法治疗的毒症,佘大夫看似无恙,实则心情糟糕,因此见到楚言时他便已经准备好了满腹的毒液,就等着像往常一样与楚言大战几回合,好泄一泄心中的郁气,谁知听了楚言的话,他突然就愣住了。
佘大夫确实师从名医,不然名声也不会传到皇帝耳朵里,且他还是他老师名下最厉害的弟子,只是许多年前,他老师便把他扔出了师门,说他虽然悟性好,可却有着致命的缺点,让他自己一人在外多加历练。
他原也以为师父是对的,直到接触了各种病患伤者,甚至是同行之后,他才开始对师父的话产生了怀疑。
因为他明明就很厉害,别人治不好的病人他能治,别人治得好的病人放他这能治得更好更快。
他细细思虑,觉得师父所言的“缺陷”恐怕是指他这嘴上不饶人的臭脾气。
可他不觉得自己的脾气有什么问题,因此便倔着性子,多年不曾回去过。
如今楚言这么一说,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他太过信任也太过依赖自己的悟性和师父传授的医术,就因为他比别的大夫都厉害,所以便觉得自己所学便是尽头,一旦遇到不曾学过的病症毒症,便会因为不曾学过应对的法子直接放弃。
原来……如此。
楚言不过是想用激将法让佘大夫答应为穆易寻找治疗的办法,好继续拉皇帝的好感值,却不想误打误撞,反而解了佘大夫多年来的误解。
只是佘大夫不习惯和人道谢,因此并不明说,只是没像平时一样和楚言交锋,并淡淡道:“好。”
楚言没想到佘大夫答应得这么干脆,瞪大了眼睛,像是才认识佘大夫一样上下细看,看得佘大夫十分不自在。
就在佘大夫后悔万分之时,楚言来了一句:“你是哪来的妖孽,快把佘大夫还回来。”
佘大夫无语凝噎,索性不理楚言,转身对穆易承诺自己会想办法治疗他被毒哑的嗓子,然后就走了。
楚言想追上再战,结果被顾尚文很凶地叫了回来。
然后楚言就被顾尚文压着见过了启合帝,因为太子之前透露的意思,他也没敢让自己儿子知道启合帝的身份,只让楚言不可无礼放肆。
楚言看看启合帝,又看看自己老爹,“哦”了一声。
结果因为这反应太随意而被顾尚文横了一眼,楚言没办法,只好恭恭敬敬向启合帝行礼,还向启合帝的两个儿子行了礼。
然后就站在顾尚文身后,一脸恹恹,一句话不说。
启合帝开头还觉得楚言被治住的模样有趣,后来见楚言安安静静,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连头发丝都透着一股子憋屈的意味,反而让启合帝一行有些不太习惯起来。
其中最不习惯的就是几次和楚言正面交锋的武子钦,他不仅不习惯,还有些想去撩拨楚言,让楚言扬起小脸冲自己发发火。
因为要让佘大夫给穆易治疗,也因为住在外头客栈不安全,顾尚文便提议让启合帝他们一行住进顾府。
启合帝还准备在江州多留几天,于是就同意了。
楚言猛地抬起头,因为动作太大其他人都朝她看了过来,就见她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在自己亲爹的瞪视下闭嘴,什么都没说。
启合帝他们何等聪明,略一猜测就知道楚言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以为他们能把佘大夫带走,谁知最后的结果居然不是把人带走,而是他们住进来。
之后顾尚文便带着启合帝他们去了客居的院子——顾尚文本来说是想把最好的主院腾出来,被启合帝制止了,毕竟搬主院动静太大,要是传出去了必会引人猜疑他们的身份。
太子还得了启合帝的授意,让顾尚文别把他们的身份告诉楚言,还“顺口”说了楚言之前对他们的态度,吓得顾尚文直接跪了。
太子恶趣味地欣赏了一番顾尚文畏惧不已的模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让人起来。
安顿好贵客,顾尚文把楚言叫去了书房,虽然不能说明身份,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对楚言动家法,但并不妨碍顾尚文三申五令,让楚言必须老老实实安安分分。
楚言离开书房之后没多久,顾皎月端着食盒来了书房。
面对体贴的小棉袄,顾尚文总算是舒心不少,后来听顾皎月好奇贵客的来历,想着顾皎月反正在后院也见不到人,便小声把贵客的身份和顾皎月说了。
顾皎月惊呼出声:“这、这可了不得,爹爹你可要看好大哥,别让他惹了贵人不快。”
“他敢!”
随后父女两个又说起了林姨娘,顾皎月想求顾尚文接林姨娘回来,顾尚文别的事都能顺着自己女儿,唯独此事就是不松口。
书房窗外楚言蹲了一会儿,懒得再听下去,悄无声息地溜走了。
……
顾尚文到底还是把顾皎月的话听了进去。
为了防止大儿子在贵人面前闯祸,顾尚文险些没把楚言寄托到元老爷子府上住。
虽然最后失败了,但楚言还是开始早出晚归,且每天都有一大堆功课缠身,一点空闲都没有。
这天早上她才出院子,便看到顾昔蹲在她院门口等她,显然是已经彻底恢复了健康。
楚言目不斜视地越过顾昔,然后被顾昔抓住了衣摆。
楚言停下脚步,冲他道:“松开。”
顾昔巴巴地看着楚言,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
楚言头也不回地走掉。
顾昔在原地呆了许久才站起身,因为腿蹲麻了,迈步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
他身边还是没有下人跟着,但这次却不是因为那些下人玩忽职守,而是因为他不让那些人跟着他。
他起身后朝着小路走去,绕了几个弯,走了一大段路,到了厨房。
他个子小,不惹人注意,所以没惊动什么人就到了柴房。
柴房里不仅有柴,还关着人。
原先林姨娘院里伺候的下人不是发卖就是被打死,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那就是翠菊。顾尚文本还想把翠菊也打发掉,是顾夫人偷偷把人留下,关到了柴房里。
柴房门上挂着大锁,但是能稍稍推开一道缝隙,还能看到里头被绑着的翠菊。
顾昔看了一会儿,然后抬脚,踢了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