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遗体告别式刚刚结束,一群黑衣人便将她带来这里。
审讯她的老人她认识,科学院的汪教授,算是父亲的领导。鸿运的研发成果需向他汇报,没想到,这位教授也是国an部门的领导。
所以,他们来逮人的时机算是给她面子,没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将她带走。
“这不是什么审问。”老人和蔼摆摆手,“更不是拘留,只是想找你打听打听事儿。”。
“打听我爸把技术卖给了谁?”绮罗讥笑,不吃这一套。
若父亲真的是自杀,冤枉他的人就是罪魁祸首。
汪教授没答,站起身,背起手,在桌后缓缓踱步。
“你父亲毕生研究这个。”他语速很慢,感情充沛,似一篇悼词的开场白。
“生物电对于人类社会的造福不可估量,从医疗、工业到各行各业,对于社会科技进步的推动力相当巨大!各国政府都在大力拓宽拓深这个领域,当年我们的研究几乎是领先世界的,“天机”就差一步,和诺贝尔遗憾擦肩!不过我们终究成功独立造出了芯片,率先广泛应用于医疗,给许许多多病患带来福音,比如罗伯。”
他顿一顿,总结程蕴的一生,“他是个伟大的人。”
绮罗知道他还在铺垫,远没说到重点,继续保持静默。
“但我们的理想不仅限于此,应该说是,你父亲的理想。”汪教授说得有些激动,目光熠熠,面庞发红。
“早在十五年前,他就提出了类脑智能的概念。通过用生物电捕捉分析大脑神经电流的规律,借鉴甚至复制脑神经结构和信息处理机制,打造真正的人工智能!
“多么伟大的构想!如若成功,这将是人类历史进程的重要里程碑!”
汪教授停下越走越快的步子,来到桌旁双手撑开,俯身激动看着绮罗。
“天机只是开始,只是类脑智能的一小步而已,这个芯片仅仅是起到了模仿脑电波刺激神经的作用。但你父亲是个天才!不到十年,已经带领大家到了研发出“天机二代”的关键时刻!这才是真正的类脑智能!”
绮罗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沟壑深深的眼里有和父亲说起工作时类似的眼神,一种几乎疯狂的执着与热爱。
“天机二代?”她重复一遍,这个没听程蕴说过,或者,这就是傅言恒要合作的那个“可用于治疗阿兹海默的技术”?
但他找她要,不是搞笑吗?
“可以治疗老年痴呆?”她问。
汪教授有些诧异,“你知道?”
“猜的。”她确实是猜的。
汪教授点点头,“阿兹海默只是我们尝试攻克的疾病之一,你父亲几乎已经成功找到相关的脑神经区域,包括海马、内嗅皮质、杏仁核,虽然不能使其焕发新生,但可以复制再造颞中回萎缩部分的替代品,我们正进行到验证的关键期!”
绮罗对专业术语似懂非懂,但她明白,程蕴的研究进度从来都是国家级科研机密,那,汪教授告诉她干什么?
她忽然灵光一闪,如溺水的人抓到浮木,激动得站起来,“所以您也认为我爸不是自杀对吧?这种关键,他怎么可能自杀呢?”
汪教授有片刻错愕,眼内的光一点点暗下来,逐渐沉重,静静看着绮罗。
“他是自杀。”
他的宣判无疑把枯木上新生的一点嫩芽用暴雷摧折。
绮罗跌坐回椅子里,双手冰凉,脑子一团乱麻,连汪教授也这么说。
“上次诺贝尔,美国领先我们一步或许是巧合。但不久前我们得知,他们的项目进度又和我们重合,加上蓝鲸游戏的事,我们推测内部有人出了问题。”
绮罗想到程蕴说过有人在监视他,脱口而出,“不是我爸,是监视他的人!”
汪教授示意绮罗冷静,“是,我信任他,但……上头需要证据,所以前一阵在走调查程序。监控不是针对你父亲,而是实验室内每个人,包括鸿运对内对外对接的人以及他们身边的人,都有可疑!”
绮罗后背发凉,程蕴怀疑的监视者竟然是他们?!
汪教授缓缓坐回椅内,略露疲态,揉揉眼角皱纹,“可你知道你父亲的脾气,刚正不阿,最最受不得冤枉,加上……上次的实验出了意外……雪上加霜。”
绮罗知道他说的意外是什么。
年初,实验室死了人,这事儿也随着“蓝鲸事件”的发酵被捅了出去。
父亲虽没说什么,但她知道,他的愧疚和自责不少。
“医学研究对象,本身就是有需求的人。”汪教授继续说着,“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你父亲压力很大,加上他本身有抑郁倾向……”
他又顿一顿,语气缓而沉,“我可以理解他的痛苦,但,我万万没想到啊!所有人都没想到!他会愤然把之前所有研究成果都销毁了。”
绮罗震惊得抬起眼,“销毁?”
她从没听谢立说过这些!
汪教授点点头,“所有,天机二代的所有,包括公司、工作室和家中的所有资料,包括云备份和存档备份。”
“怎么可能?”绮罗像听天方夜谭,比传来程蕴的死讯更让人不可思议!
汪教授苦笑,“所以,我为什么相信他是自杀,因为只有他才办得到。所有资料都被自毁程序删除,我们甚至不知道还有这种可怕的程序!或许是,他对我们绝望了……”
绮罗捧住自己的脸。
那也不应该,就算对人类绝望,他怎么可以不管不顾她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绝望得不管自己唯一的女儿,又怎么舍得让自己潜心付出了一辈子的研究事业毁于一旦?
“绮罗啊!”汪教授语重心长,“他可能累了,或在那种情况下产生的冲动,这我能理解。但是,科研成果的销毁,对国家、对人类社会,那损失不可估量!”
“我还是不相信……”绮罗从手指缝里艰难吐出几个字,“他把研究,看得比命还重要!”
汪教授伸手过来拍拍绮罗的肩,“是啊,所以,他有额外的备份。”
绮罗松开手,茫然抬起头,“在哪儿?”
汪教授俯下身,目光灼灼盯着她,声音低沉,神情严肃,“这正是我们找你来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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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宝贝听完绮罗所述,拍着方向盘连连惊呼,“这到底怎么回事?你爸藏了什么在你身边?你都不知道?他想干嘛?那那个傅言恒要找的就是这个?谢立是不是也在找这个东西?不然他给你装窃听器干嘛?肯定是他,除了他没别人!都特么不是好东西!”
绮罗在轿车Z字型疯狂拐弯中面无表情呆靠在副驾喃喃,“我不知道。他们说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我爸有研究进度的备份藏在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地方。但我根本不知道啊!保险柜?电脑?银行金库?我家早就被他们翻光了,我的账户、私人、工作室社交账号也全都被他们查了个底朝天,要有早就找出来啦?!“绮罗把套头上的卫衣帽子往下拽,她脑子里信息过度,被撑得几欲爆炸,再抓紧帽绳一拉,把自己像蚕茧一样裹起来。
“我脑子里现在全是浆糊!但我不关心我爸到底把东西藏在哪儿,我只想知道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毁掉自己的研究成果?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我,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林宝贝一个急刹,悍马停在路边,胸膛起伏转头看向绮罗,“我爸那人吧,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看事儿还是准的。他老说,如果有一件事你怎么想都不对劲,就肯定是有不对劲。你想想,这事儿最大的不对劲在哪儿?”
第5章 5
绮罗揪住帽绳的手骤然停住,车内完全静默下来。
过了二十分钟,还没动静。
林宝贝探过头去,“七宝儿?”
行呗,睡着了。
林宝贝小心翼翼给她把帽子口拉大些,轻叹一口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排解情绪的方式,她呢,大概就是吃,绮罗呢,大概就是睡。
像一种躲避反应,越难受的时候,她越能睡,又像是积蓄能量,不管多狼狈,睡一觉起来她又能重振旗鼓。
手机忽然响了,不是她的。
林宝贝手忙脚乱替绮罗从屁股边把手机掏出来,一看是谢明鑫,轻轻拉开车门,再轻轻关上,走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