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天若有情天亦老(一)
韶春殿中一番躁动。
朝言有些奇怪地过去查看,却见几位天兵将浑身是血的子芒抬入屋中。
朝言慌忙跟了进去,看到子芒手臂上、脖颈上、胸口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有些透不过气来。
他是知道子芒会身负重伤的,但未曾想过,竟会伤得如此之重?
此时的子芒,已然昏迷。朝言冲着身边的天兵问道:“怎么回事?”
“真君在荒芜境结界处与那成群的蛊雕作战,被那雕王所伤。”天兵低着头,语气中全是慌乱。
莫非,结界真的出了问题?朝言心中想着。
但此时,却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子芒昏迷,伤口的血依旧不停地向外流淌,若不及时医治,恐怕性命堪虞。
他同清尘示意一下,便去流光殿寻扶桑了。
扶桑听闻子芒受伤,大惊失色,急匆匆地跑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六神无主。
在她的印象中,子芒从来都是平安的、无忧的。她从未见过子芒有过什么不顺心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子芒受伤的样子。
可这世上,哪有人能永远过得一帆风顺呢?其实一直都是她不知道罢了。
如今看到此番景象,扶桑突然有些恐惧。原来那只停在她枝桠上放声歌唱的小鸟,也会有遍体鳞伤、命在旦夕的时候。
扶桑觉得腿软,一下子跪坐在子芒的床前。她小心翼翼地抓着子芒的手,眼泪汩汩而下。
朝言屏退左右,嘱咐侍女在外守候,任何人不得入内,并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四人。
“姑姑,快用露瑾佩替三哥修复伤口。”朝言轻声提醒道。
扶桑如梦初醒,颤抖着双手拿出露瑾佩,捧在掌心,放在子芒伤口上方。
那露瑾佩上刻着的草与木,似有灵气一般以光的模样延伸出来,相互交缠着落入子芒的伤口之中。
血终于止住了。
扶桑体力不支,瘫坐在地。
朝言与清尘交换了眼色,说道:“姑姑,我差人给你送些水来,还要劳烦你,照顾一下三哥了。”
此时的扶桑哪里还有心思想那些“为什么不请司医”、“为什么不让侍女伺候”等等的事情,只是泪眼婆娑地望着双目紧闭的子芒,心疼地点了点头。
朝言吩咐侍女送了水来,之后便同清尘一道回了房。
回到屋中坐下,朝言皱着眉头,神情有些凝重。
“我没想到,他会伤得这么重。”朝言有些懊恼。
清尘替他斟了杯茶,安慰道:“他能当上春神,自然会有分寸。你应该相信他。”
朝言听罢,眉头总算松了松,道:“也是。三哥行事向来很有分寸。”
如此,便要准备下一步了。
子芒每日一早便要去神树那儿施法,以供给足够的灵力来维持日照。如今他昏迷不醒,自然无法再继续此事。对天界来说不过一日两日,可对下界来说却是一年两年。阳光不足,草木生长不利,影响甚大。
翌日,朝言前去寻了月桂,请她带着吾痕一道去韶春殿探下子芒,顺便提醒扶桑,请她做好让吾痕输送灵力的准备。为了能及时应对,一干人等都暂时住在了韶春殿内。
朝言利用子芒之前给他的手牌,令天兵将春神受伤之事上报,果然不出所料,未出三日,中天王昊天便亲自到府探望。
那一日,因被慌乱经过的侍女吸引,昊天到了神树边上,看到了浑身散发炙热光芒的吾痕,正在源源不断地给那光源输送灵力。待时辰一过,吾痕小小的身躯倒在了地上。
昊天自然认得,有如此神力的,定是金乌一族了。他示意侍从去扶,吾痕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你在做什么?”昊天并未显露情绪。
“娘亲说,真君受伤了,不能按时输送灵力滋养下界草木。。。痕儿。。可以。所以,痕儿想来。。。帮助真君。。。”吾痕虚弱地说道。
昊天有些动容。金乌为天地散发光热,大抵真的是,受一族与生俱来的使命所驱吧。
昊天差人将吾痕送回去,随后便去韶春殿探望了子芒。
子芒已经醒来。他见到中天王亲自前来,急忙起身欲下跪行礼,昊天扶住子芒,道着“不必多礼”。
子芒依旧气息孱弱。昊天询问了情况,子芒道已无大碍,只需再休养几日便可,随即话锋一转,说道:“子芒愧对中天王,愧对青帝,愧对春神一职,愧对天下草木。”
昊天自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便安慰道:“无需担忧,只管养好身体便可。神树那儿,朕刚才已经去看过了。”
昊天顿了顿,又继续说道:“那金乌小儿,已经替你传过神力了。”
子芒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又继续说道:“应该是上任日神流光之子,也算得上是我半个族弟,吾痕。”
昊天心中一动,示意子芒继续说下去。
“吾痕之母扶桑,乃我故土犹乐境内的一棵小树,她同日神流光相恋,在天界一直都过得谨小慎微。自。。。自流光受罚被贬之后,扶桑产下一子,名吾痕。吾痕自小懂事,立志要同父亲一样为世间贡献神力。”子芒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气息,说道,“这一年多来,日神一职空悬已久,天界再无能顶替金乌之神。上任春神亦因灵力不支而驾鹤西去。子芒甚至春神责任重大,自然不会吝惜自己的灵力。只是。。。神树塑出来的日照,终归比不上金乌的神力,而天界四百多天,下界已经是四百多年。。。”
昊天静静地听着,脸上无甚表情。
子芒一咬牙,继续说道:“如今我身负重伤,恐怕还需要再将养几日。但下界草木却等不得我这几日。还望中天王开恩,允了吾痕这份为天下苍生付出的心愿。”
中天王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也罢,就由他去吧。只是,他年纪尚小,别把自己给折腾坏了。否则届时,谁来继承这日神之位。”
说罢,中天王便起身离开了,临了留下一句:“我会赐扶桑归元护符,助她不受日神神力灼烧。”
这一仗打得漂亮。
朝言听闻此讯,很是高兴,同清尘一道去子芒屋里说话。
“三哥,以后你和扶桑姑姑便不必再为此忧心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将自己的身体养好。”朝言替子芒掖了掖被角,说道。
子芒坐在上床,唇上依然没有什么血色,但表情却舒缓了许多,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朝言试探地问道:“你同扶桑姑姑。。。可好?”
子芒沉思片刻,道:“扶桑的事。。。我不强求。我只要能静静守着她便已知足。”
正说着,扶桑进来了。她看到朝言和清尘也在,便示意他们出去一下,有话同他们讲。
屋外,扶桑讲露瑾佩交给朝言,说道:“阿言,我听子芒说过,这露瑾佩对你们意义重大,我便将它赠予你们,希望能与你们有用。子芒这边,之后我都会好好照料他。这些时日,真的多谢你们了。”
朝言回头看了看清尘,便收下了。
回到自己屋中,朝言讲露瑾佩放在茶案上,觉得内心有些沉重。
纵然他同清尘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密了,却也不得不正视圣尊元神这件事情。
如今,已经是第四块元神碎片了。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慌张,那种慌张感,突然让他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这一路走来,他看到了人界面对疾病的弱小与无助,看到了鬼界面对过往的执着与坚持,看到了仙界的伪善和隐恻,看到了神界的付出和守护。还有,乔寒叶和落晓霜患难之后的互通心意,夜风竹对诸江秋心生怜悯之后的偏执专行,萧同见对小徒弟漠视真心之后的悔恨莫及,子芒对扶桑求而不得之后的甘心守护。
正是这一切,令他原本如同白纸一张的性格中添加了向往、同情、爱慕、蔑视、陪伴与嫉妒等等多种多样的色彩,如今,他又学会了恐惧。
“明日,我们便回去吧。”朝言强颜欢笑地对清尘说道。
清尘默默点头。
拜别子芒和扶桑、月桂之后,朝言便同清尘一道回了犹乐境。清尘将朝言送回净水临渊,说要回虚泽渊同胤雪汇合,准备要走。
朝言拉住清尘的衣袖,却久久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