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死的不是耿介,只是净远大师身边的一个小沙弥——这想法有够缺德的,但他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
这会儿他坐在医院的塑料椅子上,垂着头,早没有了那股子骂人的精神气,李旌阳真没见过他这幅样子,远远看着他便笑。
秦烈看见他笑,便松了口气,整个人瘫在椅子上,更别提什么形象了。
“累了。”他叹道。
秦烈沉默了许久,忽然说:“我可真没见过有人能伤心得吐血,这得多伤心啊。”
“胃溃疡。”李旌阳答道。
“那也肯定是受了大刺激了。我就没看明白过他们两个,看着情真意切的,怎么还能闹分手。分就分吧,妈的,分了比不分还叫人恶心。”他又想起耿介踹他那一脚了,末了道:“幸亏没事,不然耿介能生撕了我,你信不信?”
“你这嗓子也够恶心的,少说两句吧。再说,你就是挨了一脚,我命都差点折在南津手上了,我说什么了?”他坐在秦烈旁边,一模一样的姿势,塌肩驼背,两条腿就那么敞着。坐下才觉出累来,便也没什么形象包袱可言了。
晚饭前李旌阳把华姨带来了,东西放下就走了。华姨还不太肯,李旌阳硬把她拽走的。这个时候,谁敢插在这两人中间。
耿介给南津换了身华姨带来的干净衣服,坐在床边帮南津穿袜子,南津说:“你也去洗个澡,换身衣服。”耿介没动,没听见一样,南津抬脚轻轻踹了踹他:“去呀。”
耿介没办法,这才去了,五分钟不到就洗完出来了,然后便守在南津床边,一步也不离。晚上南津叫他睡,他只说不困。南津没有再劝他,他们实在太过了解彼此。
夜里隔壁房有个病人闹起来,这会儿医院静得很,机器的呼叫声便很明显。很快,走廊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说话声。耿介一直守在南津床边,就听见谁说了句“吐血不止”,耿介心尖一颤,摸到南津的手冰凉,便起身拿着开水瓶去打水,路过时看见那病房的地上一滩血水。
他装了个热水袋,塞在南津手底下,好叫他睡得安稳。
第二天查房的时候,耿介问:“昨天晚上那个病人怎么样了?”
护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答道:“胃癌,没救过来。”
耿介没说话。
等护士走了,南津握住耿介的手,轻声说:“你别怕。”
耿介脸上浮出一丝虚无的笑意,替南津拈了拈被子,好似比南津的声音还轻:“我怕什么?”
“我不会死的。”南津看着他说,“你也不许死。”
说来好笑,昨天还是南津头一回意识到,耿介也是会死的,还可能会死在他的前面。
他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作者有话说:
我已经忘了当时设置标签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打了个甜宠,跟大家道一声歉,它好像的确不算甜宠。现已更改。
第16章
隔天,耿介就把南津转到了市里最好的私立医院,又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耿介着实被南津吓得不轻,连着上次那回,实在是一点儿惊都受不住了,阵势摆得很足,从头发丝儿查到脚趾甲,连南津多长了一颗龋齿都被查了出来。
“这么大的人了,还长龋齿。”华姨知道后不免要说他几句,总觉得他肯定是在外面又吃什么不该吃的了,也不知吃完东西后有没有好好刷牙。
南津反驳道:“这个跟年龄又没有关系。”
华姨还要再说,看见耿介的脸色,便噤了声。他虽没在面上摆出什么,但华姨跟了他很多年,恐怕他这会儿比以往还要护着南津,不肯叫别人多说一句。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也不敢多嘴,只负责每天给他们送饭、送换洗的衣物。南津的贴身衣服她没见着,猜是耿介亲自洗的,这也够她心惊的了,再面对耿介就总有些小心翼翼。
南津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但他吃喝全是耿介亲手喂的,衣服也由耿介替他换,好像自己什么都干不了,是一个任由耿介摆布的玩偶。从前是南津黏耿介,但这回连华姨都看出来了,这两人完全换了过来,耿介宁肯把工作彻底丢开,也不愿意委屈南津自己下床上厕所——得由他抱着去。
李旌阳在南津换医院之后又过来看了一次,耿介在给南津剪脚趾甲,捧着脚踝剪得格外细致,时不时问他痛不痛,怕自己剪到肉了。见李旌阳进来耿介就不剪了,自然而然地吻了一下南津的脚趾,再塞进被子里。李旌阳眼睛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想起他姐给他不满一岁的外甥穿袜子也是这样……
南津见有外人看见耿介吻他的脚趾头,微微红了脸。好在这些天被护士看惯了,他才没把自己整个儿藏进被子里。
李旌阳是带着任务来的,他先问候了南津的身体,然后才说:“秦烈他让我跟你说声抱歉。现在人就在外面走廊呢,你要是愿意见他,我就去把他叫进来。”
耿介不管事,活儿全落在秦烈一个人头上,这会儿他还能抽出空来亲自登门道歉,可见是摆足了诚意。他怕等南津出了院,再道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秦烈是太明白事理了,但南津的态度谁也猜不着。耿介把他护得太好了,没见谁天天冲对象的兄弟朋友摆冷脸的,偏偏耿介就愿意惯着他这样儿。瞧着现在这样儿,更是要把人捧上天了。
“他有怨气,我知道。”南津看了耿介一眼,他最近像一根绷到极点还在加重的弦,精神高度紧张,但已经显露出了疲态,南津看着也心疼。秦烈作为耿介的朋友,见耿介这个样子,心里不好受,南津能够理解。他想了想,说:“我自己身体不好,不怪他。”
李旌阳刚要松一口气,就见耿介站起了身:“别打扰南津了,正好我有事找他。”
什么意思这是?
“好几天没去公司了,我去跟他交代一下,你闭着眼睡一会儿,待会儿我就回来了。”耿介对南津嘱咐完,看着他乖乖闭上了眼,又嘱咐李旌阳:“你替我在这里守一会儿。”
李旌阳连忙:“哎。”应完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就在门口嘛,搞得这么郑重其事的。
他怀疑耿介现在有点变态了。
南津真闭着眼一动不动,李旌阳杵在病房里,左瞄瞄右看看,每一样东西都有它的位置,只有自己,尴尬还个儿大。
耿介故意避开南津,当然不是为了公事,他压低声音对秦烈说:“我车里有药,你去找找。没有就去找何涧。找个理由叫华姨送进来。别让她知道是什么东西。”
秦烈没弄清楚:“什么药?谁吃的?”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耿介说。
秦烈反应过来了。他本已捂着自己肚子上的青痕再三发过誓,不再管这两人的事情,这会儿又没忍住:“开给你的?你真有病了?”
耿介简单道:“失眠,别大惊小怪的。”
其实不仅仅是失眠,耿介压根儿睡不着,他也根本不想睡。总觉得一睡着,南津就要出事。这些天在医院里,他顶多夜里打打盹,没几刻钟就要惊醒,确认南津的确是好好儿的,才放心。
秦烈对耿介再明白不过了,没到一定程度,他不会找自己拿药。他急道:“你就不能找华姨伺候他吗!从前不也是华姨伺候他,伺候得好好儿的!”
耿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显然,他不觉得南津如今这样算是好好儿的。他不怪华姨,只觉得自己心太大了,竟敢把他交给一个外人。
他现在谁也不放心。
知道南津拿钢笔威胁李旌阳后,他连针头都不许南津看,每次都要把南津的眼睛捂住,给南津打针的护士都笑。其实是他自己不敢看。他怀疑南津在身上揣一支钢笔的用意,否则南津怎么就能那么迅速地做出反应,拿钢笔当做武器,还说那样的话。南津不是会放狠话的人,他连提分手都不敢说狠话,只知道为难自己,为难到耿介觉得心疼了,就顺着他的意来了。
他不会临时唬人,除非他早就这样想了,他在身上藏着一支钢笔,还摸清了自己的血管位置,知道从哪里**去能最快死亡。
耿介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不仅是不敢睡,他现在看针头觉得危险,看筷子也觉得危险,连勺子都不敢南津碰,喂一口粥要盯着他咽下去,怕他突然呛死。别说剪脚趾甲了,南津洗澡也得由他帮着洗,上个厕所要他抱进去再抱出来,他受不了南津在他视线以外的地方,不知道在干什么,身边都有什么东西,会不会伤及性命……只是想一想都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