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小孩子心性,就像要讨着糖吃一样,不答应他,说不得要哭起来了。
温柔的沈绿绮只好哄他:“你乖乖的不要闹,将来等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好么?”
“好!”顾明熹终于得到了她亲口一诺,欢喜得难以形容。
而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再一次在心中发出呐喊,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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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氏正坐在镜台前,侍女小心翼翼地把混合着蜂蜜的珍珠粉抹在她的脸上,黏黏的有点难受,但据说这是宫中传出来的秘方,有驻容养颜之效,淳于氏每日都要做的。
她年逾三旬,看过去仍然明艳照人,反观兰溪院的卫氏,年轻时固然美若瑶池仙子,却因经年悲苦而容颜衰败。淳于氏想及此节,不免心中得意万分。
这时候,小女儿沈绿瑶进来了,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淳于氏也不说话,伸出了手,让侍女把她的手上也敷了一层蜜粉。
“娘。”沈绿瑶见半天淳于氏都不理她,凑了过来。
淳于氏嫌弃道:“快起开,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别蹭到我了,这珍珠粉可是极贵重的。”
沈绿瑶气得握住了粉拳:“娘,你都不疼我了,我不管,你赶紧叫父亲把卫家的那个小乞丐赶出去,我太讨厌他了,到我们家来打秋风,还那样不知趣,他到底知不知道这平阳侯府是谁在当家做主。”
淳于氏好整以暇:“说什么傻话呢,那是你的表弟,好生招待着,别让人家说我们沈家是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辈。”
沈绿瑶瞪大了眼睛:“娘,你糊涂了吧,怎么说这种话?”
淳于氏白了女儿一眼:“怎么和娘说话的,信不信我揍你?我可没有糊涂,昨天我就是对侯爷这么说的,侯爷本来打算把那个小子马上打发出去,是我好说歹说才劝住了他。”
“为什么啊?”
淳于氏看着这个咋咋呼呼的女儿,叹气道:“瑶瑶,我且问你,你二姐姐美不美?”
沈绿瑶扭过头去哼了一声,不回答。
“你看看,阿绮那样的人才,原先是许给了卫家,其他人不敢肖想,如今卫家败了,卫楚昭死了,你等着吧,只要再过两日,上门求亲的人,会把侯府的大门都挤破了。”
沈绿瑶绞着帕子,满脸不高兴:“这有什么,我许配的是李家的二公子,还有什么人能越过他去?”
淳于氏嗤笑了一声:“你真是井底之蛙,李恩是沾了他父亲和姐姐的光,他自己不过是绣花枕头罢了,很不值一提。这洛安城中,比他出色的年轻儿郎多了去了,瑶瑶,你想不想看到你二姐姐嫁得比你好?”
沈绿瑶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
“所以呀,我才要把卫家的那个小子留住。”淳于氏拖长了声音,“有了父母之命,他如今才是阿绮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婿,其他人就没了想头。”
沈绿瑶恍然大悟:“哦,也对,到时候二姐姐就要嫁给那个破落户,我看她还怎么得意得起来。”
淳于氏舒舒服服地倚在靠枕上:“原本依你父亲的意思,他最近要巴结长隆郡公闵大人,想把阿绮送去做他的续弦……”
淳于氏话还没说完,沈绿瑶吃惊地张大了嘴巴:“闵大人,我记得他和父亲好像差不多年纪吧,他家里的公子都娶妻生子了,他想娶二姐姐?父亲也舍得?”
“人家还没发话呢,是你父亲自己这么琢磨着,阿绮那样的容貌,闵大人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是呢,我想着,阿绮若真嫁过去了,她那样年轻美貌,闵大人定然疼她,她若是得了势,以后娘在这府里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所以……”
“所以我昨天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你父亲是个要面子的人,暂且被我劝住了。不过我觉得他随时要改主意的,你且等着,我寻个机会,把那小混蛋和阿绮一起轰出门去,看他们到时候夫唱妇随,一起上街要饭,那才有意思呢。”
卫氏固然不得沈牧欢心,但却一辈子压在淳于氏的头上,令她耿耿于怀。如今卫氏眼看不行了,卫家也亡了,真是天助她也,看她到时候怎么收拾卫氏留下的女儿。淳于氏恨恨地想着,脸上露出了自以为妩媚的笑容。
那张脸上摸着蜜粉,已经半干了,白白的一道道裂纹,淳于氏笑了起来,那裂纹都扭曲了,白'粉簌簌地往下掉。
太丑了,沈绿瑶都不忍心看,偷偷地背过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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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半个月后,卫氏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临去时她已经不能言语,只是抓着女儿和侄儿的手,眼睛睁得很大。
沈绿绮泪流满面,悲泣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表弟,护他长大成人,断不会让卫家后继无人。”
顾明熹面容稚嫩,他的神情却慎重无比,他亦对卫氏道:“姑母,我会保护阿绮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她,我把她交给我,我会一辈子对她好。”
卫氏的嘴角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阖上了眼睛。
沈绿绮失声痛哭,几乎晕倒过去。
沈牧闻讯,过来略看了两眼,安慰了女儿几句,也就走了,甩手把卫氏的丧事都丢给了淳于氏。
好歹卫氏终于走了,淳于氏有了出头之日,一时神清气爽,倒也积极,利索地把一应事务都操办了起来。
卫家倾覆于陇西王之手,昔日的亲朋故友为了避嫌,大都不敢登门,平阳侯府也未予声张,左右不过是给卫氏备下了棺木,布置了灵堂,其余也没什么事了。
灵堂里冷冷清清,连记在卫氏名下的子女沈安知和沈绿瑶也不过是来烧了三柱香,就各自寻了借口走了。只有顾明熹陪着沈绿绮一直守在那里。
凄冷的秋风从门口灌进来,白幡动,纸钱的灰烬打着旋儿飘起来、又落下去。
沈绿绮跪在卫氏的灵前,神思都有些恍惚了。
卫氏虽然生性怯懦、体弱多病,但在平阳侯府中却是沈绿绮唯一的依靠,如今一朝故去,这偌大天地,沈绿绮竟觉茫然无所归附,她又是惶恐、又是悲伤,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在模糊的视线中,有人把一方帕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顾明熹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小心翼翼的,饱含了担忧之情:“阿绮姐姐,你擦擦眼泪,别哭了,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坏掉了,姑母在天上看着你呢,她该难过了。”
沈绿绮接过帕子,捂住了嘴,她的嗓子都已经嘶哑了,哽咽着:“母亲好狠的心,就这样抛下我走了,往后,这世上连个真心疼我的人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阿绮姐姐,你看看我。”
顾明熹把脸凑到沈绿绮的身前,抬起头来,认真地望着她。
沈绿绮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眸深处,他的眼眸如同深色琥珀,那里面藏着一个小小的她。
“我知道现在我还小,你不信我,但我保证,将来,我会成为你的依靠,为你遮风挡雨,护你一世平安喜乐,阿绮姐姐,你等等我、等我长大,好吗?”
顾明熹站了起来,这样,他就比沈绿绮高了,他张开双手,有点害羞地道:“你累了吗?我可以给你靠一靠。”
沈绿绮怔了一下,含着眼泪微微地笑了起来,她微笑的模样,如同雨中的海棠,那么楚楚动人:“多谢你,长生,从今往后,我们只能彼此相互扶持了。”
她不愿意靠在他身上呢,顾明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心里真是非常沮丧。
两个人在灵堂中守了许久,到了快晌午的时候,沈绿瑶居然又过来了。?她分明是刻意打扮过一番,因着嫡母过世,装束不好浓艳,她换了一整套纯银的头面,手上两个银镯子叮当作响,头上簪着一只银雀步摇,一颗白色的珍珠从雀口垂下来,随着她的步子摇曳。虽然看过去皆是素色的,却不失少女的娇俏之态。
沈绿瑶用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眼睛,那帕子上沾着洋葱汁水,她马上就红了眼睛,抽抽搭搭地走到沈绿绮身边,也跪下了:“母亲,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女儿还没来得及给您尽孝呢。”
顾明熹大感诧异,却看不出来这个三姑娘还是颇有情意的。
但马上,府中的大管家进来了,引着一位年轻的公子前来拜祭卫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