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低垂眸子,静静看着他吃蜜枣。
喝完药,又吃了蜜枣,或许是折腾得太久了,秋雨桐又觉得冷了,上下两排牙齿不由自主地轻轻打颤。
“冷了?”陆霄回过神来,赶紧脱下外袍,从身后抱着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内衫,熨帖而舒服。
“陛下,你,你不用这样的……”秋雨桐讷讷道,声音冷得直打颤,“而且,就,就算我不去祈雪台,其,其他人也会找到陛下的……没,没什么区别,都一样。”
陆霄忍耐一般闭了闭眼睛,到底没有吭声,只从身后紧紧搂着他。
秋雨桐说了半天也没有用,讪讪地闭了嘴。
过了许久许久,陆霄轻轻侧过头,把脸埋在怀中人颈侧的浓黑长发之中,极其缓慢而放松地,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一头在风雨中流浪多年的孤狼,终于找到了此生此世的唯一归宿,安心到了极点,又珍惜到了极点。
秋雨桐觉得有点痒,但又没有法子,只得让陆霄这么搂着。他原本的身体也算得上修长挺拔,只比陆霄略矮那么一两寸,可是这具身体却比陆霄矮了整整一个头,几乎被陆霄整个儿抱着,这让他觉得……极其不爽。
……
卧房内一片宁静,谁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了。
“陛下,内阁陈大人求见。”张德福轻声道。
“不见。”
秋雨桐忍不住微微蹙眉。陆霄一向非常勤政,陈思儒又是内阁首辅,如此重臣求见,他怎么一口就回绝了?
他迟疑道:“陛下……”
“……”陆霄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宣他进来。”
陆霄坐了起来,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小心地给秋雨桐掖了掖被子。他想了想,又拉下半幅床幔,把秋雨桐遮着。
不多时,陈思儒就走进了卧房,他俯首拜下,不卑不亢道:“微臣陈思儒,参见陛下。”
陆霄坐在床上,摆了摆手:“赐座。”
陈思儒也不推拒,直接坐了下来,而后抬起头,直直望了过来。
秋雨桐只觉得这位内阁首辅锐利的目光,几乎要穿透那薄薄的床幔,在他脸上瞪出两个洞来。
呃,估计在这位陈大人心中,他就是个祸国妖孽。
陈思儒沉默了片刻,才道:“陛下已经好几天没有上朝了。”
“是北夷又进犯了,还是长清江又决堤了?”陆霄淡淡道。
“……这倒没有。”
“既然太平无事,那么一些琐碎小事,内阁自行处理了,也就是了。这也是你们身为人臣,当尽的责任。”
陈思儒忽然抬起头来:“陛下,如今是元德五年,距离先皇殡天,已经快六年了。”
陆霄冷冷道:“那又如何?你到底想说什么?”
“孝期已经过了整整三年,陛下也该遴选秀女,开枝散叶了。”
陆霄缓缓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位国之栋梁:“这话,去年曹子榕已经说过了。你也知道,朕是怎么回答的。”
陈思儒沉声道:“微臣心里也明白,这话陛下不爱听。可是,有些话总得有人说。哪怕陛下立刻将微臣押至午门之外,鞭挞至死,臣也不得不说。”
他忽然起身,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朗声道:“臣敢请陛下,广选秀女,为我大陈朝开枝散叶。”
陆霄没有回答,眸色冰冷。
卧房里的空气,几乎凝固了。
过了许久,陆霄忽然微微侧过头,轻声道:“你说呢?”
“陛下……是在问我?”秋雨桐迟疑了一下。
难道他在祈雪台上救了陆霄一次,所以在这种天家的婚姻大事上面,也有了进谏的资格?
他踌躇着,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倒是希望陆霄能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子,可是人间界和修真界不同,这毕竟是天家大事,事关国之根本……
秋雨桐犹豫了片刻,才道:“此事只能由陛下自己定夺。”
陆霄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既然如此,此事不必再提。”
陈思儒憋了憋,忽然豁出去了一般,陡然提高了声音:“陛下!你被他迷昏了头吗?你难道忘了秋仙师说过的话吗?”
陆霄狠狠蹙起了眉头,厉声道:“陈思儒,你放肆!”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想提醒陛下,秋仙师当年说过,要陛下一切以国事为重!”陈思儒仰起头,直直逼视着陆霄。
秋雨桐感到陆霄的身体极轻地颤了一下。
而后,这位年轻的皇帝涩声道:“……师尊也说过,此事不必勉强。”
不知为何,秋雨桐觉得这个冷静强干的小徒弟,此时竟然显得那么无助。
陈思儒毫不退让地逼视着陆霄,忽然伸手直直指向秋雨桐的鼻子:“不必勉强?!所以陛下就养了这么个玩意儿?!还为了这个玩意儿好几天都不上朝?!更不用说他这副长相……陛下如此荒唐行事,秋仙师他知道吗?”
第22章
“陈思儒, 你,你……”陆霄死死盯着陈思儒,胸口剧烈起伏着,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他那种眼神, 几乎像要吃人一般,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秋雨桐真怕下一刻, 他这个小徒弟, 就让人把这位不要命的陈大人, 拖出去砍了。
而且,虽然陈思儒那么骂他, 什么什么“小玩意儿”之类的,但秋雨桐并没什么受辱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有点……囧。
呃,他如今的立场,实在是非常之尴尬啊……秋雨桐十分为难地左思右想了半天,还是觉得, 不管他如今是什么身份,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他有责任劝一劝这个小徒弟。
他正踌躇着,不知道该什么开口, 陆霄已经厉声道:“来人哪,把陈思儒给朕拖下……”
陈思儒拧着脖子, 毫不畏惧的样子。
秋雨桐倒是吓了一跳, 赶紧轻咳了一声, 尽可能地放柔了声音,试图稍微抚慰一下小徒弟暴躁的情绪:“陛下息怒。不管如何,陈大人也是一片忠心耿耿。”
陆霄极轻地颤了一下,而后哑声道:“怎么,你要为他求情?你是不是……也觉得他说得对?我就应该广选秀女,为陆家开枝散叶,做个完美无缺的好皇帝?对,还是那句话,一切以国事为重,是不是?!”
他连自称“朕”都忘了。
秋雨桐愣了愣,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陛下……”他犹豫了片刻,生怕又说错了话,惹得陆霄更加暴躁,直接把陈思儒拉出去砍了,便选了个含糊的折中说法,“陛下尚且年轻,正是春秋鼎盛之时,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不必勉强。”
陆霄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似乎判断着他的意图。
秋雨桐被他看得几乎有些发憷,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霄终于缓缓平静下来,垂下眸子,轻声道:“是,不必勉强。”
眼见陆霄的情绪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陈思儒却是个不怕死的,直接扬起了脖子,高声道:“陈家世代忠良,陈某不需要你这种妖孽为我求情!”
秋雨桐哭笑不得,陈大人,您可闭嘴吧。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陆霄狠狠将空药碗摔在了陈思儒面前,溅起片片碎瓷!
“朕不杀你。”他一字一顿道,“滚出去。”
陈思儒恨恨地瞪着秋雨桐,仿佛看着什么祸国妖孽,清癯消瘦的脸上缓缓渗出一道血迹。
他慢慢爬了起来,沉声道:“陛下,忠言逆耳利于行,色字头上一把刀,微臣言尽于此。微臣告退。”
陈思儒退下后,陆霄一直没有吭声。
秋雨桐也十分尴尬,一时间卧房内一片寂静。
秋雨桐沉默了一会儿,犹犹豫豫道:“陛下,要不然,我还是搬回翡翠院吧,这样也比较自在。”
“……自在?”陆霄喃喃道。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接近于自言自语了。
秋雨桐没听明白,陆霄又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你既然救了朕的命,又受了寒,身上还有伤。你住在静心殿,朕也方便照顾,陈思儒的那些混话,你不必理会。”
“那我搬回西厢房,总可以了吧?我睡在这个地方,实在是……”
“等你身子好了,再说吧。”陆霄直接打断了他。
“哦。”秋雨桐实在是无可奈何,他这小徒弟从小就十分固执,打定了的主意,旁人很难劝得动,于是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