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您、您是故意放走她的?!”
鄂尔信眼中闪过一抹兴奋执拗的神采,自言自语道:“好辛,你不是想活着吗,本头曼便看看,这种境地下,你到底怎么活……”他狂吼出声,“全军!没喝醉还能打仗的将士!随我出军!”
“是——”
-
赤雪的夜,白毯般的雪地上落下一滴滴盛开的梅花,在马蹄印后蜿蜒而去。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覆盖在两人的墨发上,好辛急促地喘息着,胸腔有一道最重的伤口,迷迷糊糊地靠在罗之乐的背上,已是半失去意识。
罗之乐唤她:“娘娘,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别睡,我带你回雁城……”
重咳几声,好辛喃喃道:“子昭……”
“陛下正率兵向雁城行进,他在赶来的路上,娘娘,不要担心……”罗之乐拼命抽打马鞭,眉间死死拧住,“我三天前逃出蛮营,已与雁城的张统领取得联系,张统领见我有易容本领,便让我回来接您潜出蛮营,我策马行至不远处,看到蛮营火光大盛,就知道定是出事了……”
好辛耳畔也随着意识迷迷糊糊,只听进去一点,不知是马上颠簸还是她在轻轻抽搐:“冷……”
“我冷……”
罗之乐死死地咬着嘴唇,转身看她身上凤袍已被污血染红一半,一些是她自己的,一些是敌人的,心下酸涩难耐,竟落下泪来。
“阿辛,我能这样叫你吗?阿辛……你一定会活下去的。”
两人策马整整一夜,好辛痛感过后回过了一些意识,把身上披着的衣袍撕下几块,简单地包扎伤口,算是止住了血。
她曾经在刀尖上舔血,行走在生死之间,被刀剑砍断骨头、穿透肋背尚且没有如此害怕,在宫里养尊处优待久了,竟连这点痛都受不住了。
初生的朝霞透出地平线的那刻,两人筋疲力尽地赶到了雁城,边关城池城墙厚重,宛如屹立不倒的守护者,沉重而庄严。城墙下四面辽阔平土,此刻已被污雪覆上厚厚的一层。而在污雪之上,竟还有断箭兵器,尸横城下,血液干涸后化为赤红的雪——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莫非蛮族比她们提前到达了雁城?
不。不对。
罗之乐下马检查尸体,声音颤抖:“这……这些都是大越士兵,皆是被乱箭射死!”
空气中皆是厚重的血腥之气,夹杂着尘土与飞雪,这雪越下越大,好辛被风雪迷住眼睛,向城墙上看去,墙上士兵亦在收拾断壁残垣,处理一场争战后的面貌。
罗之乐对城墙上驻守的士兵大喊道:“我将皇后娘娘接回来了!娘娘她受伤了!快开城门!”
城墙上的人看了她们几眼,依然不动。
罗之乐咬咬牙:“你们都是瞎子吗?!马上这位可是大越的皇后娘娘!张宣烨呢!他人在哪?!”
于是便有人离开去请驻守城池的统领来。如愿以偿地终于得见他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之上,却见这人闲庭信步,优哉游哉,面带笑意,全然不是想开城门的样子。
好辛心中猛然一跳!
蝴蝶镖,雁城……
故意放她出来的鄂尔信,还有身后并不存在的追兵。
张宣烨一身玄甲护具,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袖箭,少年天真烂漫的脸扬起来,粲然一笑:“皇后娘娘,许久不见,这从前你守着的雁城,如今终于被我所替……作何感想?”
城墙上的士兵头顶红缨,银甲携羽,皆是她曾经的部下士兵。
……甲羽红缨军。
不,不仅有她曾经的士兵,还有部分蛮族的身影!
一切事情联系起来,如同天光乍破,好辛艰难地道:“你……早与蛮族串通好了!张宣烨!你叛国!”她脑中几乎空白,被晨钟一下下地敲击着心脏,全身酸麻,痛却没有心痛,她强装镇定道,“你、你就是那个人……”
这话说的隐晦,但她相信他听懂了。
就是他。
一直想杀她,想搞垮将军府,将她兄长利用得死无清白的那个人!
派出蝴蝶镖杀手的主人!
一直想要白净瓶中花粉的那个人!
——就是他!
他居然能掩藏到如此地步,而她竟也只是转瞬即逝的怀疑!此刻四目相对,她却一句话也问不出来!只能对罗之乐道:“快!快走!他不会留我们的活口!”
罗之乐瞬间拉扯缰绳,正欲上马,忽然地面一阵轰隆隆的地动,远处是战马的踏蹄声,带起飞扬的尘土,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很快策马在最前方的那人露出身影,黑袍荡开,周身围野兽皮毛,疾驰而奔,是追过来的鄂尔信!正携带着汹涌的狼群与战马席卷而来!
好辛死死地咬牙:“我们被逼到绝境了。”
在蛮族军营中尚且可以惊险而退,苟延残喘地留下一条命来,可她却死到了自己人的手里。
心脏突然传来一道绵长的尖锐刺痛,仿佛自其中生长出带刺的荆棘,扎得她鲜血淋漓,好辛剧烈地喘息着,手按在自己的心脏处。
是……九虞血泉花!
为何会在此时发作!
看着鄂尔信在城下猛然一拉缰绳,马蹄向上踏起,长嘶在耳侧,好辛滞涩艰难道:“你……你是故意放我走的。”
“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实在是很有意思,好辛。”鄂尔信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风雪中他马蹄轻踏,绕着好辛身侧,留下雪中蹄印,他环视着残尸遍野的四周,笑道,“知不知道之前这里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战役?”
他饶有兴致地慢慢说道:“大越国君亲征战场,却只带几千人先行雁城,结果全军覆没,你猜他现在在哪?”
好辛怒目圆瞪:“鄂尔信!!!”
“蛮地虽空旷平坦,却有一道内陷峡谷形成裂缝,隐没于双原之间,掉进那深谷中的人,就算不死,怕是也会重伤。”鄂尔信一把抓过她的手臂,用力往上一提,将她从马上拽起来,好辛反腰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手中刀蓦地划开一道半弧,隔开了与鄂尔信的距离,再次落到马鞍上,“嘶”了一声,她的心脏再次痉挛阵痛,仅片刻功夫,一道掌风瞬间拍中心口,撕裂的痛几乎席卷全身,连着马身生生后退了几步!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喊声,一声接着一声,排山倒海地充斥着好辛的耳膜。
“冲啊!入雁城!!!捉好辛!!!”
第62章 枯雪
步兵随着骑兵奔跑,进攻的方阵迅速逼近,眼前的鄂尔信刀锋狂狷,是一把奇特的重刀,每一下挥刀都冲着她身上要害而来!即使用力格挡,也会被刀身的重量震伤虎口!
“好辛!你不是很狂傲吗!你不是想从本头曼手下活吗!”他双眼几乎喷火,咬牙切齿道,“让我看看你到底怎么活下去!”
“铛!”“铛!”“铛!”兵器间连续地剧烈相撞,碰撞出激烈的火花!
好辛的小臂早已被这重刀震得失去知觉,她怒吼道:“沈子昭呢!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咻!”
从蛮军中袭来的一道破劲的箭矢将她的肩膀插了个对穿!好辛吃痛地低喝一声,就在此时,鄂尔信的刀锋猛然划过她的脸!
刹那间赫然出现一道血痕!
自左眉峰至右嘴角的一道伤,麻木了她整张脸的痛感神经,鲜血流到眼睫上,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靠耳力架开鄂尔信的兵器,不远处的马蹄带起飞扬的尘土,此刻不能再久留!她向罗之乐伸出手:“上马!”
只见罗之乐眉目一拧,竟一手重重地拍在了马臀上,马匹长啸一声,脱缰般飞奔而走!
身后是破空的箭矢,如同陨落的流星袭射而来——
风声夹杂着飞雪与尘土穿越她的耳畔,好辛在密集的剑雨中回头望去:“罗之乐——!”
对方正被鄂尔信活活擒拿住,半弓身子在马上,只抬头看她。那目光凄切而欣慰,瞬间刺痛了好辛。
她被鄂尔信掐住了脖颈,如同玩弄死物般狠厉而粗暴的手,在那双手的压迫下,罗之乐嘶声道:“好辛!你不能死!去救陛下!去找到他——!”
握刀的手虎口生疼,好辛的眼前被温热的液体冲成一片朦胧,早已不知是血还是泪,连续几支羽箭射入她身上的皮肉中,她却顾不得疼痛,拼命策马逃出箭阵!
一棵被风雪截断的枯树将马蹄脚下绊住,一人一马从双原中的黄土岗摔下去,此处是一个陡坡,好辛随着地势在雪中翻滚,血液搅着凉雪深入伤口,又疼又冷,也不知滚了多久,终于摔到了最低处的谷中窄道,她的背部狠狠地撞到一棵枯树干上,脑中昏天黑地,知觉正在迅速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