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哭,不说话,他不敢说。侧过身背对好辛,双手死死地抓住桌角。
好辛没见过他这样哭过。
他们兄妹二人在这方面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从小到大,若是流眼泪,必定是默默无声,任由着泪落下来,从来不会发出一点声音,咬着牙关也会吞回肚子,哪怕是哽咽。
雨还在下,未有减缓之势,看情况还要连绵好几天,院两旁的花草被打弯了茎叶的声音从窗缝中传来,好辛心里揪成了一团乱麻,慢慢地蹲下身,抱住杜天涧。
兄长……他到底承受着怎样的压力?
他饱受家里的争议和嘲讽,也非要去依靠摄政王的理由是什么?
好辛低下头,伴着雨声,她脑子昏沉地想着,得不出答案,只能一下下地顺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她知道,杜天涧现在是一个无法上岸的人,沉浸在沼泽中,命不由己。
他还知道,杜天涧是一个镜子,映出了处境一模一样的她,同样挣扎在泥沼,有无数双眼睛还在盯着她,恨不得扒皮去骨,嚼碎而后快。
第二日杜天涧在冰凉的地板上醒来。刚睁眼,目光便落入一双质问幽怨的眼睛。
杜天涧一愣,便马上变了张脸,顿时转晴:“阿辛……你……你、你怎么在这?”
好辛盯着眼下的两个黑眼圈,没好气地看着他。
“……呃,阿辛?”
“少装傻,我在这里一宿了,杜天涧。”她冷冷道,“你告诉我,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
他深知自己昨日喝了多少,一张嘴把不住关,也不知道说了多少东西,现下只好装傻:“这……大早上的,你第一句话就问这个啊?吃饭了吗?”
好辛不依不饶:“杜天涧,你为什么要接近沈见朝,他手里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他笑着,“说什么呢这孩子,真是……”
他拍拍身体站起身,似乎也没诧异于自己为何在地板上醒来,捏了捏酸痛的肩,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各种狰狞的疤痕,眼中浮上一丝怅然。
他知道好辛自然也看到了。
好辛不说话,他轻笑一声,似在嘲笑自己,若无其事地笼上衣衫。
好辛道:“你真不打算说?你若这般,我无法帮你。”
“……”长睫微微垂落,杜天涧走到陈珏的灵牌前,拿起旁边的锦布细致地擦了擦,似对着好辛说,又像自言自语:“和你说,你能帮我多少?”
好辛凛然道:“陈珏的死,是不是和沈见朝有关系?!”
杜天涧蓦地回过头,他大步走到好辛面前,抓住她的肩,两人对视:“这种话别随便说出口!你不怕死,难道要将军府上百口人陪葬吗?!”
冷笑着,好辛暗暗捏住双手:“被我猜中了。”
她看着杜天涧的眼睛,又道:“我就说,你向来玩世不恭不问政事,怎蛮族之战结束后你就要入摄政王的麾下了!”
杜天涧道:“你怎么猜出来的?”
“沈见朝能为了让余庆下台,在战前安排私藏兵械的一出,除掉一个小小的副将算什么?”好辛嗤笑道,眼中迸射寒芒,“甲羽红缨军这块肥肉太香了,只我独享,他怎会甘心呢?敢对将军府的人下手,这罪名可是不小。”
杜天涧长长地叹息一口气,道:“此事你无法插手。”
“为何?只要告知陛下……”
“证据呢?”杜天涧苦笑一声,“妄论证据,就连当初你在蛮族之战中的事你都不记得了,你现在去给摄政王扣那么大一个罪名,谁会信?”
“那你是怎么知道陈珏之死与沈见朝有关的?”
“……”
“说啊!”
“……阿珏告诉我的。”
好辛怔道:“你拿我当傻子吗?”
“在战中时,他曾为我写过信……”杜天涧说到这里,不禁看了眼妹妹,脸色平静,隐隐有暗流汹涌在眼中,慢慢道,“……总之,沈见朝和蛮族的首领是有什么秘密协议的,对蛮之战的失败,多少和这个也有关系。”
“信呢?我看看。”
“我读完后就烧了。”
“你!”
杜天涧换上官服,自顾自地推开门,屋檐下落着雨,一阵湿寒。
这是连绵的春雨,冰冷刺骨。
杜天涧用手掌盖住眼睛,等手拿下来时,笑嘻嘻道:“你不去上早朝吗?”
“我托人和陛下请假了。”
“你这官当得倒是随意。”
“就算我去了,也是听那帮老臣七嘴八舌说那些有的没的。”
杜天涧笑:“我看是你今日有事要忙吧。何事?”
好辛哼一声,道:“告诉你,你便能帮我了?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哼过之后,她挠了挠脸颊,不自然地别开眼,“李章的府邸怎么走?”
谁知杜天涧竟猛然回过头,整个人变了个脸色:“你想见李章?”
好辛道:“有什么问题?”
他皱眉思索一番,异样的认真:“别见了。好好上你的早朝。”
“杜天涧,”好辛冷冷道,“你照顾好自己就得了,我是受人之托,才要去见他的。”
就算有她自己的私心,这番话也不算骗人,张宣烨的确是让她去帮忙拜访人家。
杜天涧死死地皱紧眉头,半响才慢慢道:“算了……就算我想,我又拦不住你,也打不过你,就算不问我,你也得去问别人。”他看着她,顿了顿,“李章……已经不在京城了。”
好辛猛然一惊:“你说什么?他不是患了肺痨,在府里养病吗?”
“你有所不知,”他轻声道,“李章……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想趁最后的日子回老家去看看老母亲……”
好辛喉中干涩,说不出话。
半响她道:“他真有这么严重?”
“……唉,他走时正赶上你春猎,他说若有一天你要寻他,便打消这个念头,不要去找他了……”
好辛眉心一拧:“他是这么说的?”
“是……他还说,他什么也不知道,不要问他了。”
闻言,好辛如遭霹雳。
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要问是何意?
分明是他知道些什么!
更何况,除了沈子昭,她好辛哪里是顺着别人所说而做的主儿!李章越不想见她,她便偏偏要见!
好辛咬牙切齿地道:“他家在哪?”
作者有话要说:就这几章有点虐,后面就甜啦,相信我!
女将大人上位做皇后倒计时开始!
第34章 拜访
京城外三十里,与边城接壤的地方,有一个小村子。正是李章的老家。
李章正值不惑之年,二十年前,他从穷乡僻壤的村子中考京中武试,成绩斐然,编入禁军,从此步步高升,实力逐渐凸显而出,被先帝亲自提拔,一跃成了守卫宫墙的禁军头领。与当时身为将帅的好老将军是挚友,好老将军见他远走他乡,在京城无处落脚,便在将军府给他留了个位置。
于是禁军统领出自将军府的谣言,传了这么多年,连好辛都不知其中真伪。
因此论起辈分,这位李章算是她父亲那辈的人,自然就是她的长辈,也是前辈,她驾马赶十里路去见他一面,不算失了身份。
得知李章家中位置后,她便马上备好马匹,准备出发。
杜天涧站在将军府的门口,看着她走出去。
侧身时,听到杜天涧道:“父将近日经常咳嗽,他说自己最近喉咙痒,你回来时带回点城边药铺的药包。”
“父将生病了?”好辛眉心一蹙,“等我回来或许是几日后了,为何你不自己去,或者派府里人去?”
“父将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就爱强撑着,什么时候挺过了什么时候完,他不会用的,若是你买的,或许他会用点。”
好辛点点头,见他穿戴齐全,也问道:“你要干什么去?还和沈见朝去喝酒?”
对方笑了两声:“去兵部对器械数目,你少管我啦,早去早回。”
好辛便准备牵着马趁这清晨人少离开将军府,踏出门前,忽然闻两声苍老的咳嗽声。
定睛看清来人,微微一笑:“父将。”
好老将军并不问她去做什么,不过将军府中人多嘴杂,他恐怕也已经得知了,便提了两坛白梨花酒,递给了好辛。
好辛道:“这是……”
“那个老匹夫爱喝。”老将军沉着目光,又咳了几声。